长兴侯府,方家回京,搅起了一波浑水,在京城掀动了巨浪。
接到顺天府尹的上报,皇帝在勤政殿里直接掀了桌子。
“混账!”
他愤怒极了,负手在勤政殿里来回踱步,只觉得满心的怒火完全无从发泄。
英国公府,他冷了这么多年,如今是想要起复的时候了。毕竟,顾栩为人虽然虚伪了些,但能为还是有的。他的两个儿子,顾如松顾如柏,说不上肱股之臣,却也还算是没有什么行差踏错,也堪一用。这个时候,他们竟然闹出这等事情来!
若打死的是个庶民,强抢的是个民女,这件事情也能压下去。
可是,长兴侯府,方家!
他的手死死攥了起来,眼睛里闪动着一股子莫名而又诡异的光芒,而哪怕到了中年,却依旧俊美的面容上,却弥漫着叫人看不懂的情绪。
“来人。”
“奴婢在。”
就有內侍躬身上前,尖细的嗓音即使刻意压低了,在寂静空旷的殿中也显得很是刺耳。
“传顺天府尹,朕有话说。”
“是。”
至于皇帝与顺天府尹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但顺天府尹从宫中出来,回到了顺天府衙门的时候,立刻就给顾卿辞换了一间牢房。原本顾卿辞待的地方,是个单间儿,还算整洁,有床有桌子,虽然简陋,然而这是大牢,却也算的上是个舒坦的地界儿了。现下,把顾卿辞押了出去,跟重犯关在了一处。
潮湿阴暗,霉气冲鼻,蟑螂鼠蚁横行,肮肮脏脏的地上也只有角落里才铺着几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稻草。另一个墙角则摆放着个粗劣的马桶,散发出阵阵恶臭。
顾卿辞生与锦绣堆,长于绮罗丛,哪里受得了这些?当下就大喊大叫,甚至抬出了英国公府。按说,尚未堂审,以顾卿辞的出身,本不必如此,毕竟这里头有国公府的体面在。
然而顺天府尹去仿佛完全没有将顾家放在眼里,压根儿不理会。牢头儿去回禀他说顾卿辞要求见家人,顺天府尹正翻着本朝的典籍,闻言连手上动作都没有停,只挥了挥手,说了一句,“叫他折腾去。你管着牢房这么多年,若是连这么个主儿都搞不定,便让贤吧。”
牢头儿本来就是来探探府尹打人的态度,听他这么一说,便知道这顾家的银子不好拿了,连声答应了出去。在门口摸了摸袖子里的银票,摇头感到一阵遗憾。
论起来,这一任的长兴侯,乃是先荣王妃的亲弟弟,纯懿皇后的堂弟,萧容的嫡亲舅舅。而萧离如今还是先荣王妃的儿子,自然也要唤他一声舅舅的。
这几年萧容萧离两个人都曾多次遣人出京,悄悄地去探望长兴侯府。
长兴侯方良抑郁了二十年,又在苦寒之地,身子早就拖垮了。这次回京本是为了治病,不成想反倒是送了一条命进去。
萧容长居内院,知道这个消息后,久久不能相信。长兴侯府进京,他事先没有得到半点儿的消息。长兴侯离京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印象。记忆里的舅舅,就是个爱说爱笑的大男孩儿,最喜欢让他坐在肩上,然后快跑起来,听他吓得哇哇大叫。
出京时候,舅舅还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以侯府为念,只在京中一切小心的话。
为了不叫皇帝疑心不满,这些年长兴侯府从未往京城里写信,仿佛断了联系一般。萧离之前还说,等到一切尘埃落地,便将方家的人全部接回京中来,骨肉团聚。
哪里能想到,这一次听到消息,却是天人永隔了呢?
大恸之下,萧容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这些年他的身体在苏季的调养下已经渐好,然而终究是娘胎里中毒,身子骨一直算不上好。这样的刺激,如何能受得住?
一方雪白的素帕擦了嘴边的血迹,萧容站起身就往外走。
红颜和紫玉两个随身的侍女都是了解他的,连忙跟上。才走到了门口,就看见了匆匆而来的萧离。
“大哥。”
萧离身上已经换了素服,看样子也是知道了长兴侯的事情。萧容眼圈一红,“阿离,我要去侯府看看。”
他面色着实不好,方才吐出血来,面上便带了些苍白颓废。
萧离怕他到了长兴侯府会更加伤感,劝道:“我先过去看看。大哥,你先……”
萧容摇头,低声道,“你不记得,我却记得,舅舅那时候最是疼我。他出京的时候还说,往后回来是要喝外甥的喜酒的。他……”
他闭了闭眼睛,虽然不再说话,神色却是执拗的很。
萧离不能再劝,“既然如此,我与大哥一同坐车去。”
“你再去接上凌家小姐。”萧容深深吸了口气,提醒道,“我听说,那边儿只剩了一个表妹。她一个年轻的姑娘,又……有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会比较好。”
萧离点头,带上了萧容,又往定北侯府走了一遭,请了凌妙一同和自己过去。
凌颢和顾琬夫妻两个自然不会阻拦,嘱咐了凌妙几句便放了人出来。
一行人急急匆匆地赶到了长兴侯府。
因有丹书铁券在手,再者当年的罪名本来也是罗织出来的,皇帝本身刚刚登上皇位,根基未稳,并没有下了狠手。只是将长兴侯府一家逐出了京城,却并未抄家。因此,侯府还是在的,只是这么多年没有人住,早就已经荒废了。
破旧的宅邸在春日明媚的暖阳下,越发显得萧瑟。
此时,侯府的外边已经挂上了白。
长兴侯就停灵在曾经招待贵客的大厅里。
寥寥三两家人在里头忙活着,灵前,正有一位清瘦的少女披麻戴孝,跪在地上烧纸。
见了这么一群人就这么直直地走了进来,那两三个的下人都吓了一跳,连忙挡在了萧离等人身前。
“阁下等是……”
出声发问的是个四十出头的老仆,身上衣裳十分的陈旧。看得出,即便有萧容萧离接济,侯府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忠叔?”
萧容只觉得这老仆十分的面善,终于想了起来,试探着叫了一句。见那老仆面上初时茫然,随后眼睛便是猛然一亮,张着嘴,颤抖着唇,“您,您是……”
“忠叔,我是萧容啊!”萧容激动起来,说话也比平时快了许多,一把握住那老仆的手,“您忘了吗,当年舅舅和您时常到王府来看我,舅舅背着我跑累了,便是您背着了!”
那老仆胸口急剧起伏,“容哥儿?是容哥儿啊……”
“是我,是我来了。”萧容含泪道。
蓦然间,那老仆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号,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容哥儿啊,你可要为侯爷做主啊!侯爷他,他死的太冤枉了啊!”
萧容连忙要将他搀扶起来,哪知道那老仆似是钉在了地上,哭得整个儿都蜷缩成了虾米状,哪里又能扶得起来?
“忠叔。”
方婳烧完了最后一张纸,走了过来。
相比之下,这个十几岁的少女,反而倒是平静了许多。
“小姐,小姐啊!”老仆憋了一口气在胸口,话也说不利落了,只仰着头,“这是容哥儿……不,如今该叫表少爷了。论起来是你的表兄,快叫表兄啊……”
方婳点点头,垂下了头,伸出手去,“你先起来。”
忠叔犹豫了一下,没敢沾到她的手,自己爬了起来。
方婳这才抬头看向了萧容一行人,半晌,行了礼下去,“方婳见过两位表兄。这位姑娘,便是未来的表嫂了吧?”
萧容萧离不好上前,只回了礼。凌妙却是连忙走过去,虚扶了方婳一下,“方小姐快快不要这样。”
“应该的。”方婳身子一斜,让了路出来,“父亲在那里。”
提起长兴侯,这位坚强的少女,声音里才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
看着大厅里摆着的孤零零的一口棺材,萧容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大步上前去上香致礼,萧离亦是跟了上去。方婳便抢上几步,跪下去回礼。
萧容哭了一场,这才有时间问方婳,“舅舅上京来,为何不去寻我和二弟?”
方婳摇了摇头,微微红肿的眼睛扫过了跟来的千钧等人。她聪慧过人,知道能够跟来的,定然是两位表兄的心腹,便轻声道:“父亲有话,要我带给两位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