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妙无言地握着顾氏的手,感觉到她颤抖着的身体,只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顾氏,“娘,你和离吧。”
顾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她与凌颂之间,早就没有了哪怕半分的夫妻情分。若说从前,对于凌颂的风流薄情,她尚且能够忍耐的话,那么从韩丽娘和宋蓉蓉母女来到侯府后,她便已经对这个丈夫完全的绝望了——
一味地好色,竟全然不顾礼义廉耻。韩丽娘尚在孝中,二人便眉目传情勾搭在了一起;宋蓉蓉本是晚辈,他竟能完全无视这一点,与她雪夜私通,甚至在奸情被发现后,依旧置办了小宅子里安置,每日里过去,俨然就是将那母女两个当做了外室!
顾氏忍了这些,只是想着儿女已经大了,都是在看人家的时候。若是爆出丑事,父母和离,对他们影响太过严重。尤其凌妙,乃是个女孩儿。有个和离的母亲,她的终身也会被毁掉。
所以对于凌颂,顾氏一直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
到了老韩氏寿辰,老韩氏与韩丽娘母女俩竟敢暗中谋算凌妙,便叫顾氏的怒火已经压抑到了极致。
只是后来凌妙棋高一着,将韩家那俩母女处置的干净利落。如今,韩丽娘都化成了土,连宋家的祖坟都不能入,彻底成了孤魂野鬼。这叫顾氏心中的恶气散出不少。只如今她却没有想到,凌颂竟在她被算计的情况下,直言要休了自己!
“叫我好好想想。”她挤出这几个字,便闭上了眼睛,疲惫地靠在了马车壁上。
回到侯府之中,顾氏依旧有些神不守舍。凌妙却发现,府中众人看他们的眼神颇有些怪异。
“哎呀,大嫂!”
三夫人从里面迎了出来,一脸的焦急,“这可真是急死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好好的出去祝寿,就出了那样的事情呀?”
顾氏脚步一顿,苍白的脸上没有半丝笑容,平静的看着三夫人,“弟妹这话有些奇怪,什么是这样那样的事儿?”
三夫人眼中闪过一抹不屑,随即便敛了神色,只不安的搅动着手帕,讷讷道,“大嫂就别瞒着了,又不是外人。”
顾氏蹙眉。凌妙似笑非笑看了三夫人一眼,“三婶有这个功夫来闲聊,不如为三妹妹多操心些。”
自从凌如差点儿被凌颂卖给个要进棺材的老头子后,三夫人生怕这个糊涂又固执的大伯子不敢惹顾氏,却将主意打到自己女儿身上,因此慌慌忙忙地给凌嫣看人家——只是谈何容易呢?这母女两个一样的眼高手低,心比天高,勋贵人家非嫡子不行,实权官宦三品以下不考虑,依着三夫人的意思,最好是自己身有爵位前程明朗的,却不肯想想,这样的人家,又如何看的上她女儿?抛开了武定侯府,三老爷钻营多年,也不过是五品小官,这辈子仕途也就是这样了,想位极人臣那是下辈子请早儿的事情。况且,凌家如今的声名着实不大好,韩丽娘母女与凌颂那点儿破事儿,京城里其实也不是没有察觉的。只不过各扫门前雪看笑话,偏生老夫人寿宴又闹到了台面上来。凌颂好歹是凌家家主,这样人家谁敢轻易结亲?
至于凌嫣,一心看上了楚子熙,但她也明白,楚国公府的门第,不是她能攀附的。若是别人家里她还能动些小心思,但楚国公府有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老郡主,她但凡敢用不入流的手段,只怕老郡主就不能饶了她!
因此这段时间天天在府里伤春悲秋,看见花儿月亮都要哭一哭的。
三夫人被凌妙噎得哑口无言,看着凌妙与顾氏远去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狠狠地一口啐在了地上,小声地骂道:“装什么呢,出了那个样的丑事倒还有理了?”
“夫人,您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呢?”三夫人身边的心腹陪房娇杏连忙轻声劝道,“不是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方才侯爷气冲冲的就去了安阳侯府,眼下大夫人的脸色可也不大好。说不定啊,这两个人在侯府里就已经争吵过了呢。”
“那又怎么样?”三夫人不解,“他们夫妻两个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那又算得了什么?”
那陪房便笑了起来,凑过去神神秘秘的说道,“这回可不一样了。安阳侯府那边来人怎么说?大夫人跟别的男人同处一室,这不是给侯爷带了绿帽子?但凡侯爷有些气性,只怕也是容不下的。叫我说,这回只怕要闹的大发了。到时候……”
她伸手直至侯府正院,“这侯府里除了您,还有谁能当家作主呢?”
三夫人眼光微闪,终于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凌妙将顾氏送回了梧桐苑。
锦儿正在院子里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见到她们进来,便大步迎了上来,“可是回来了!”
说着这话,眼圈却红了,只看着顾氏,眼睛里都是心疼。
“成了,别做出这般模样。我好着呢!”顾氏已经恢复了一些,只拍了拍锦儿的手,“有些累了,去歇一会儿。”
“我去给您铺床。”锦儿连忙说道。
顾氏推说自己累了,叫凌妙也回去休息。凌妙哪里肯?
看着顾氏躺下了,闭上了眼睛,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站在游廊上对锦儿道:“锦姨,你回去看着母亲。我今日便住在对面屋子里。”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西边天际漫起流云。秋日深深,天气已经很是清冷了,枯叶打着旋儿从树上落下,令这个暮秋的傍晚更加显出几分寂寥。
锦儿点点头,“我叫人去收拾了。只是小姐,今日的事情……侯爷他……”
她摇着头,“便是奴婢,也知道有些不对。听说是有人从外头大喊大叫地说咱们夫人在侯府里出了事情。按说,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呀!那人还偏偏就在侯爷才回府的时候将人堵在了大门口……奴婢是怎么想,怎么也觉得不对!”
凌妙冷笑,“招数不在高低,管用就行。至少这侯府里的人,都相信了母亲出事。”
挥挥手叫锦儿先去忙,凌妙叫了海棠给自己端了一张椅子,索性就坐在了游廊底下。看着血也似的流云将西边半边天空都染红了,嘴边笑意愈发明显,眼中却是冰冷一片。
到了晚饭时分,顾氏也没有起来。凌妙和锦儿都知道她心里不好过,谁也没有去打扰她。
凌妙倒是胃口很好,前一天身上病恹恹的没有用多少东西,这天晚上一口气吃下了两碗碧粳米粥,又吃了一碟子翡翠虾饺才放了手。夜已经深了,她便住在了厢房里。
只是才蒙蒙睡去,便听到了正房中,凌颂和顾氏的争吵声。
她匆匆披衣起来,掀开被子就要往外冲去。
“小姐!”海棠慌忙拦住,给她披了件儿斗篷。凌妙顺着游廊大步来到了正房里。
“顾琬!”凌颂气急败坏,“你若是还有一丝廉耻,就该以死证明清白!谁知你毫无悔改之意,竟还振振有词!我凌颂当真是瞎了眼,当初才以为你是个大家闺秀!”
凌妙眼帘一沉,便要往里走去。
里间,却又传出了顾氏带着满满嘲讽的声音。
“凌颂,你大可不必做出这样的姿态来。”顾氏声音本就偏向于清越,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柔婉动听。半夜里听来,竟有一种昂扬之意,全然没有了白天的颓然与黯淡。
“你便是心瞎了,难道眼睛也瞎了不成?到底哪只眼睛,看到我红杏出墙,看到我有辱门楣?倒是不知谁,与热孝的寡妇私通,讲人家母女兼收?又是谁,事情败露了,连句话都不敢说,由着跟你有了肌肤之亲的人被带走,被沉塘,被送进了姑子庵里等死!凌颂,你居然好意思站在我面前说什么廉耻!我呸,别叫我替你害臊了!”
这些话,都是顾氏压抑了许久的话,这一次说出来,只觉得心口处竟有一种难以言状的轻松畅快。
她说的痛快,凌颂却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一张俊脸狰狞扭曲,指着顾氏说不出话来。
看着他这个样子,顾氏便十分地欢悦了。她掠了掠鬓边碎发,看着凌颂,两道秀气中又带着几分英气的眉毛一扬,”怎么,被我说中,你心虚了?其实又有个什么呢?你凌颂风流天下知,家里侍妾成群,外边又有多少的红颜知己。这般艳福得有多少人羡慕呢是不是?只可惜你是丈八的蜡烛,照见了别人找不见自己。我便是与安三共处一室,甚至躺在了一张床上又如何?不过是被小人设计。哪里比得了你呢?你不是想要休我?可惜,叫你不能如愿了。”
“你做梦!”凌颂怒吼,“出了这等丑事,也亏你好意思说出口!告诉你顾琬,你这等女人,我凌家要不起!你,我休定了!”
“不可能!”
顾氏冷静道,“我为老侯爷守过孝,你想休我,只怕不能。我,与你和离。”
说出后边几个字,她的声音也终究还是带了一丝颤抖。
凌颂愣住了。
他几次说出要休妻的话,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要休了顾氏。武定侯府里如今有什么?
早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
顾氏再怎么强横不讨喜,好歹身后站着个国公府。再有,顾氏当家,将一个侯府打理的妥妥当当,她手里又有钱,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也都没有在用度上苛刻过侯府众人。
一旦和离,叫他哪里再去找一个顾氏这样的?
他说休了顾氏,也不过是想逼着这个一贯高高昂着头看人的女人低声下气求一求自己而已。
更有一种不能说出的心思,他也知道自己好色风流,尤其韩丽娘宋蓉蓉的事情叫顾氏抓住了把柄,在顾氏面前便颇有些直不起腰来。于是便想着,借今天顾氏的丑事,叫她从此没了底气,与自己说话恭敬一些。
只没想到,顾氏竟然提出了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