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丫头怎么来了?”
寿宴早就结束了,来赴宴的客人们有的已经离开,只剩了些相熟的尚未回去,女眷们都陪着安阳侯老夫人坐在花厅里说话。
凌妙先去见了安阳侯老夫人。老夫人与英国公夫人长得并不想象,看上去却年轻得多。半百的年纪,依旧是满头黑发,面润光洁。穿着一身金红色绣百蝠万字不到头纹褙子,青金色马面裙,依旧白皙的额头嘞着一条浅棕色绣竹叶镶嵌翡翠的抹额,又在发鬓上插戴着赤金点翠的头面,看上去富贵华美非常。
英国公夫人与她正坐在一起,和几位年纪相仿的老封君说话,又有一群贵妇千金们坐在一侧说笑着。
凌妙进门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花厅里,满屋子珠围翠绕,衣香鬓影,却没有见到顾氏。她的心便是一沉。
见到了凌妙进来,英国公夫人便先有些惊诧,随即脸上透出惊喜,“你娘不是说你病了?怎么不好生养着呢?”
既是亲热,又有些嗔怪,正是一位慈爱外祖母的姿态。
凌妙对这位外祖母并没有什么好感。
一味地对丈夫让步,为了儿子连女儿的终身都不在意,多少年过去了,只掉下几滴眼泪说自己后悔了,又有什么用?
况且她也便只会嘴里说一说,譬如凌妙春猎受伤,回到京城后,这外祖母竟然连问都没有问一声。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外祖父不喜欢她而已吧?
“回外祖母,本来是身上有些不好。但忽然想起一件极为紧急的事情,竟要马上告诉娘呢。”
凌妙便淡淡地行礼回话,动作优雅,规规矩矩,任凭是谁,都挑不出一丝的错处。然而,每个人也都能感受到她对英国公夫人的疏离。
“这孩子……”英国公夫人上回见到凌妙,还只当她是个娇柔的孩子,却不想真正是翻脸便能不认人的。上回英国公寿辰,她吃了些许的委屈,立刻便拉着顾氏和凌肃回去,哪里有半分闺阁女孩儿该有的安静平和呢?
凌妙不理会她瞬间暗淡的脸色,只对着安阳侯老夫人屈膝行礼,“给您祝寿了。愿老夫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安阳侯老夫人含笑点了点头,“来,叫我看看你。”
这种姿态,叫凌妙心中嗤笑。也不过是和武定侯府一般的没落人家,却偏生要做出高人一等的模样来,何必呢?
她上前两步,却并不再往近前走。
安阳侯老夫人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对英国公夫人笑道:“倒是个好模样。”
她身边一位穿着深粉色云纱对襟袄银红色绣百蝶穿花缕金桃花裙的女孩儿闻言,便是忍不住一笑,丝毫不掩饰幸灾乐祸——却是凌妙的老相识,顾明珠。她旁边亦有三四个看上去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女们彼此对视了一番,脸上都有些尴尬之意。
便是英国公夫人身边的顾明兰,也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眼睛里的情绪。
英国公夫人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一般来说,未出阁的小姑娘们头一次见到长辈,长辈夸赞几句是很正常的。然而只赞模样,却没有了下文,显见便是并不是真心的看重——德言容功,对女子而言,最重要的又岂是模样?
“若是细看,倒是很有些阿琬当年的样子。”安阳侯老夫人继续说道。
“还是姨母看得准。”外边一声娇笑,便走进了一个清逸缥缈得仿佛天上仙子的身影来。
英国公夫人的脸,便沉了下来。
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顾臻臻。
顾臻臻早就来了,看上去这是才从后院里回来,见了凌妙正站在那里,便笑着凑到了安阳侯老夫人身边,坐着抱住她的手臂,“您看,我从前只说这外甥女面善,却不曾发现,真真儿地与姐姐当年一个模样呢。”
安阳侯老夫人便亲热地一点她的额头,“你这鬼精灵若是看不出,谁又能看得出?”
二人情态,竟然好似嫡亲的姨母外甥女一般。
凌妙很是不解。
若说英国公偏心顾臻臻也就罢了,这安阳侯老夫人,与顾氏才是真正的血脉至亲吧?
怎么看上去,倒像是顾臻臻的亲人呢?
“妙姐儿怎么来了?”顾臻臻依偎在安阳侯老夫人身边,含笑问凌妙。
凌妙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只问老夫人:“姨祖母,我娘在哪里?”
顾臻臻嘟起了嘴,扯了扯安阳侯老夫人的袖子。
老夫人眉尖微微蹙起,正要说话,外边就听见一声:“翊郡王来给老夫人贺寿了!”
安阳侯老夫人大吃一惊,连忙起身。
她是一品的侯夫人,萧离年纪虽轻,却是实打实的宗室郡王,给她贺寿,她还当不起。
连忙要迎出去,顾臻臻扶着她,“姨母且慢些。”
全然一副孝顺的好晚辈模样。
这番做作,只将英国公夫人气得暗自咬牙,心中不免埋怨自己的妹妹,为何偏偏叫这顾臻臻入了眼!
明知道顾臻臻和她姨娘最是热衷与给嫡出一脉添堵,屡屡有不轨之心,偏生还这样看重她,岂不是打自己这个亲姐姐的脸!
至于安阳侯老夫人,这个时候可没有心思去看自己姐姐的脸色,忙着便要往外走。
顶头儿,安阳侯已经陪着萧离进来了。
其实按照苍凛的习俗,如拜寿,或是贺新婚这样的日子,是不能过午去的。
然萧离身份高,对于已经有些落魄的安阳侯府来说,他能来,谁又能计较这些呢?
安阳侯老夫人连忙就要下拜。萧离只淡淡笑道:“不必多礼。”
安阳侯笑道:“母亲快起来。王爷平易近人,并不是那等看重虚礼的人。”
这句话说得不伦不类,叫老夫人便横了他一眼。随后笑容满面与萧离问了好,彼此落座。
萧离一进来,花厅里的几个华服少女便都红了脸。尤其是顾明珠,一双漂亮的杏核大眼几乎就要黏在了他的身上,只叫英国公夫人狠狠瞪了一眼。顾明兰依旧气度沉稳,与几个女孩儿一同起身屈膝福了福,若不是握住丝帕的玉手正微微颤抖,还真的很难发现她的紧张。
只是紧张之余,眼中却又闪过一丝丝的苦涩——为何翊郡王的眼睛里,始终就看不到自己呢?
她着实的不明白,无论出身才情还是京城里的名声,凌妙又有哪一样比得过自己了?
难道,女子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便足以取代一切了吗?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努力压下心中的酸楚,挺直了腰背,依旧是那个温婉贤淑的国公府千金。
“凌小姐,可见到了夫人?”
萧离便问凌妙。
凌妙摇了摇头,“正在与姨祖母拜寿。”
“不是说有急事?”
萧离眉间轻蹙,秀致无双的脸上便有些不悦。
安阳侯老夫人见了暗暗心惊,连忙道:“你这孩子,有急事怎么不早说?咱们又不是外人,莫非还定要做这些虚礼么?”
又叫人,“快送了表姑娘往后边去。”
顾臻臻忙起身,“我来的时候姐姐正说去后头的院子歇着呢,不如我带了外甥女过去瞧瞧?”
安阳侯老夫人点头,“那有劳臻臻了。”
顾臻臻起身,带了凌妙往后院里去。萧离却道,“本王也想看看侯府风光。”
安阳侯笑道:“下官带王爷一览。”
顾臻臻的眉尖微不可见地轻轻蹙了起来,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凌妙,心下略有惊疑,莫非这小丫头知道了什么?
然而想到自己的种种安排,便心下安定了下来。
几个人走出了春晖堂,顾臻臻便嫣然一笑,对萧离道:“久闻王爷大名。我家侯爷提起王爷,时常要赞一声少年英杰。只是常恨无缘,不得相见。”
萧离看了她一眼,嘴角勾了勾,“平南侯一世英豪。可惜了。”
“王爷此话怎讲?”安阳侯连忙问道。
“温柔乡,英雄冢。”萧离勾了勾嘴角,颠倒众生的脸上笑容如刀锋。
顾臻臻心头一跳,却见萧离并不理会她,闲庭信步般往前走去。
她眸光微黯,只暗中银牙轻咬,再看到一旁嘴角挂着些笑意的凌妙,压下腾升而起的火气,对凌妙和蔼道:“妙姐儿随我来吧。”
凌妙看着她曼妙无双的背影,只觉得心头跳的越发快了。
随着顾臻臻一径来到了专门预备客人休息的院子里。只一迈进了月洞门,凌妙便觉得眼前一黑。
那客院的门口,正有几个丫鬟聚在那里,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哎呀还是堂堂的侯夫人呢,真是不要脸!”
“就是,我们做丫鬟的都知道什么是羞耻呢,呵呵……”
“天哪,竟偷情到了别人家里,有这样的亲戚老夫人也被蒙羞了!”
……
如此种种。
顾臻臻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后便板了脸,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丫鬟都被吓了一跳,回头见到了顾臻臻,都慌忙垂首恭敬站好。其中一个容貌俏丽身段妖娆的丫鬟便大着胆子回道:“回表姑太太,这,这……”
她脸上一红,仿佛有什么污秽不敢说出口,只捂住了脸,“奴婢不好说的,也不敢说!”
凌妙垂下了眼眸,难道真的是母亲出了事?
耳边听得顾臻臻依旧在假模假样地呵斥那几个丫鬟,凌妙死死攥住了拳头。猛然间大步走上了台阶,用力推开了客房的门。
只那一瞬间,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扑鼻而来。
凌妙皱了皱眉,见那几个丫鬟随后一拥而入,厉声喝道:“都站周!”
她冷厉的眸光扫过那几个人,沉声道:“都站在了屋子里来,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