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大小姐!”
“快,快拦住她!”
几声惊叫从萱草堂里传出来,顾氏和三太太面上都是一变,对视了一眼,快步就迈进了屋子。
一进去,就瞧见了正倒在了墙边的凌如。
凌如脸色惨白,她方才一头撞在了墙上,虽然冲出来一个丫鬟拉扯了她一下,却还是撞破了头。雪白的额头上一片血色,血迹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眼神空洞,浑然没有了几天前的如释重负,就如同个活死人一般。
“哎呦,大丫头这是怎么了!”三太太大呼小叫起来,一叠声叫人,“都愣着干什么哪,还不赶紧着将大小姐扶到椅子上,再叫人去请了大夫来啊!”
萱草堂里的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动。
三太太见这些丫鬟居然敢伤了自己的面子,顿时就气了,劈手就给了旁边的丫鬟一个耳光,喝道:“还不快去!”
那丫鬟穿着二等丫鬟的服饰,挨了这一下,眼泪都下来了,这回不敢愣着了,捂着脸哭道“是”,便一溜儿烟跑了出去。
顾氏看着凌如毫无生气的模样,有些心软,回头命青竹青萝,“去扶了大小姐起来。”
青竹青萝应声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凌如。
只是凌如双腿软的混没有一点儿的力气,哪里站得住?
直接就委顿到了地上。
但她眼珠儿总算动了动,茫然的视线落在了顾氏身上,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能发出一点儿声音,眼泪却滚滚落下。
她是真的绝望了。本以为,嫡母相护,自己一定不会嫁给那个晋阳侯。哪里能想到,那家子直接找了官媒来到了老夫人跟前呢?
想到自己的苦苦哀求,老夫人眼里也没有半分的怜爱,竟对着那官媒点头应允的冷漠,心里如刀绞一般。
顾氏一向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见到凌如这般,便叹了口气,劝道:“你这丫头怎么如此糊涂?我早就说过,你的终身大事,是落在我身上的。”
凌如猛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氏。莫非,嫡母还是愿意帮着自己的吗?
她不敢想象。
顾氏见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的活气儿,便不再理会她,转身看着那已经吓得有些哆嗦的官媒,冷笑道:“这位太太贵姓?”
“奴,奴家夫家姓霍。”
上门说亲,险些逼死了人命,这官媒人哪里还敢坐着?求助地看了看床上的老韩氏,却见那老太太已经闭上了眼。
这老不死的!
战战兢兢地站起来,陪着笑脸对顾氏道,“这,本来是大好的喜事,夫人您看这……”
“大好的喜事?”顾氏款款坐下,三太太见状,也跟过去坐在了一侧。
“来人,将这个心怀不轨的东西捆了扔出去。”顾氏淡淡吩咐。
如今侯府后院顾氏独大,她一开口,立刻就涌上来七八个仆妇,七手八脚便将那官媒按到了捆上。官媒人疼的嗷嗷乱叫,扯着嗓子喊:“哎呦,要出了人命了!”
也没人理会她。
“侯府人,我受人之托,好心上门来提亲,愿不愿意的你们也好说,如今这算什么!”官媒见求饶不成,便唤了一副嘴脸,态度强硬起来,冷笑道,“贵府大小姐,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晋阳侯府看上了她,愿意结亲,难道还配不上她吗?晋阳侯亲自叫我来提亲,你们不说敬着便罢了,还捆人喊打喊骂的,莫非是要与晋阳侯府作对不成!”
顾氏气得笑了。
“哦,我倒是孤陋寡闻了。原来是晋阳侯府派来的。我倒是不明白了,我们这样的侯门府邸,有意做亲的,哪家不是请了德高望重的诰命夫人来说和?用得着官媒人?”
“哈哈哈!”官媒人眼中就露出了几分不屑,“夫人可别怪老身说话直了,都是侯府,你们武定侯府是什么底子?人家晋阳侯府又是什么根基?当今的圣上,论辈分还得喊晋阳侯爷一句舅舅呢,您这大小姐也不是什么金贵人,婢妾庶出的罢了,嫁到侯府里去就直接有诰命,这种好事哪里去找?这人哪,还得有些自知之明才好!”
“你放屁!”顾氏尚未说话,三太太先跳了起来,突然就骂了一句粗话。“嫌弃我们门第低根基浅薄,谁又求着你们上门来了?又要求我们家的姑娘,又要狗眼看人低,倒真是做的一手好梦!”
官媒人地位虽低,然而一般找到她们的人家,都是不好嫁娶的,一般都有些上赶着的意思。她自恃是晋阳侯府派来的,哪里肯将三太太放在眼里?刚要说话,顾氏一挥手,有个机灵的仆妇抽出了汗巾,团了团就塞进了官媒的嘴里。
正是夏日里最热的时候,这仆妇每日里做着粗活儿,汗巾子早就一股子酸臭味儿了。官媒被恶心的几欲吐出,直翻白眼。
“好了弟妹,犯不着生气。这样的愚人,哪里会是晋阳侯府遣来的呢?”顾氏眼中透出狠色,侧头吩咐,“将这招摇撞骗,意欲挑起两个侯府争端的妇人送到晋阳侯府去,问问可真是的是他们府里派来的不是。若不是,便送到刑部去。”
“是!”
两个婆子过来拖了那官媒就往外走。官媒拼命挣扎,也还是被拖了出去。
这边儿顾氏便又叫人抬了春凳来,送了凌如回去,又吩咐去请大夫给她看诊。一一安排利落了,三太太便起身回去了。
顾氏这才慢条斯理站起来,走到了老韩氏床前。
老韩氏双目紧闭,原先保养得不错的脸已经瘦成了一条儿,青白的脸色,高耸的颧骨,嘴角处深深的两道法令纹,都叫她看起来无比的尖酸刻薄。
见她眼皮儿微微动着,顾氏不禁好笑。
“老夫人,您是不是该睁开眼了?”顾氏冷声道,“这样装晕示弱,可不是您老人家的做派。”
淡淡的声音里带着嘲讽不屑,老韩氏霍然睁眼,目光愤怒怨毒。
“瞧瞧,您这是恨着我?”
“滚……”
老韩氏愤怒地叫了一声。
“我自然会滚,只是有句话要与您说说。”顾氏浅笑,“您这身子呢,是一天比一天更不中用了。太医说了,要想熬着的日子长些,那就少操心些。大房里的人,无论是谁,就都不劳您费心了。”
说完,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老韩氏啊啊地叫了几声,使劲儿往前伸着那只尚好的手臂,似乎要抓住顾氏的背影撕个粉碎。
只是又哪里抓得到呢?
老韩氏又气又急的,呃呃呃地哭了起来。
正哭着,感到眼前一暗,抬起松弛的眼皮一瞧,正有个明眸皓齿,姿容昳丽的少女笑眯眯看着她。
是凌妙!
若说老韩氏如今最恨的人是谁?只怕顾氏都要排到后边去,头一个当属凌妙。
她安排下了好计策,想叫这个小贱人身败名裂,没成想她没事,反而倒是害了她最心爱的丽娘和蓉蓉。
那苦命的母女俩被送回了兴城,如今还不知道受着什么样的磋磨呢!
“祖母呀,孙女来看您了。”
凌妙偏着头,一派天真无邪的娇憨模样,“您可好些了呢?”
“啊啊啊啊啊……”老韩氏呜呜出声,却是一个字都无法叫人听清楚。
她心里怨毒了凌妙,忽然间两眼一眯,用力咳嗽了一口浓痰出来,朝着凌妙就啐了过去。
凌妙可没想到这个,闪身躲开了,恶心得不行。
“您看看您,知道您不喜欢我,孙女轻易也不敢到您跟前来不是?”凌妙掏出帕子掩住了鼻子,皱眉道,“孙女是想问问您,要不要听听表姑的消息呢?”
兴城来信儿了?
老韩氏睁大了眼,目光中露出了焦急的神情。
凌妙只感到好笑。韩丽娘果然是这老韩氏的心头肉吧?
她也不凑过去,轻轻叹了口气,“想必您也知道表姑干的那些事情。未出孝期便与人私通——哦,我倒是忘了,那私通的对象还是我的父亲呢。表姐与她一脉相承,也没什么清白可言了。这些丑事,兴城宋家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老韩氏胸膛起伏,眼睛红了。
这年头,对女子多有严苛。韩丽娘新寡不到一年,宋蓉蓉父孝在身,这样的消息传到宋家去……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
“看看您,果然是心疼了。”凌妙语气中带着惋惜,“若是表姑表姐没有算计到我的头上来,我也要为她们流几滴同情泪了。可惜了呢,几个蠢货,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竟妄想着将我娘挤出侯府去,想着取代我的位置,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够消受呢。”
她笑着,“可惜了,红颜薄命。表姑已经是去了的,暴毙。其实,是被关到了猪笼里沉了塘……”
老韩氏心如刀绞,伸手出来朝着凌妙就打。
凌妙站直了身子,笑容敛去,冷冷俯视着她,“祖母,有时候我真是不明白,为何您对母亲那么多的不满呢?便是母亲乃是外姓,我们总是您的亲孙子亲孙女,为何就不死不休的仇人一般呢?”
老韩氏忽然觉得心头涌起一股寒意,她惊恐地看着凌妙,哆嗦着嘴唇。眼前少女不过十四五岁,面容绝色,却不见分毫豆蔻少女该有的稚气,那双亮如秋水的眸子如暗夜寒星,光芒闪动,透出了然,也透出了讥讽。
“别以为你当年做的事情便没有人知道。韩丽娘的身份,叫我恶心!”
凌妙冷肃着脸,盯着老韩氏的眼睛,“她该死所以死了,死的干干净净,死前被宋家人休了,死后被扔到了乱葬岗,往后只能做个孤魂野鬼,没有供奉,更没法投胎转世。老夫人,这都是拜你所赐。你的阴狠毒辣全都传了给她,对不对呢?”
老韩氏使劲儿喘着气,眼睛越张越大,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就厥过去。
凌妙看着她痛苦万分的样子,心满意足了。冷笑一声,转身出去,临出门时候吩咐站在院子里的丫鬟们:“祖母身子不好了,好生伺候着。”
她不会叫老韩氏死,她要她看着,活受,才算对得住当年给兄长下毒,给自己下毒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