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事了,徐嘉便回到了人间。
期间辗转几个地方,见到了不少的老熟人,但都未与他们碰面。只是一人漫无目的的游行,有在灯火灿烂的人潮中穿行,也有在绿影幽幽的林间踱步,时而出现在天穹之顶,时而也潜入深海之渊。换做前世的入道实力,他自然没有这等惊世骇俗通天彻地之能,然而早年有幸夺到的下三天界的至高神权,所以只要入道,哪怕体内只有微薄仙元,也可催发。
当然了,无敌也仅能体现在下三天界,倘被中三天针对他的那些门派仙族知晓他还活着而且修为尚且入道,那肯定是会想方设法的下凡来给他送一份昼夜不息地袭杀,不过要是还知道他掌有下三天界的至高神权,估计也不会有这样的痴心妄想,而事实也是如此,此时的中三天那些针对他的门派仙族已然分成了两派,因为有一些阅历不俗的老仙人从徐嘉当时的那句喊话中已经嗅出了可怕的味道,只可惜对那帮始作俑者痛斥过后显然也于事无补了,曾在下三天的他们对徐嘉的印象不可谓不深,那就是一个极其残酷的魔王!倘只是疯子也就罢了,因为疯子至少还有上限,有个讲究,也许让他杀个几回他也就不疯了,然而在他们眼中的徐嘉,当年竟然只是觉得无聊,就拿银河作盘,星球作引,迫其族中辈数最高者参与,每个人的手中所持的天体都是他们自己成长而来的故乡,故乡上的故土生存着他们无数的后代,所以星球与星球之间相互碰撞,绝非仅仅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其实说白了就是弹玻璃球,但想象一下,两个天体相撞,那触碰乃至毁灭的过程,逝去生灵何止亿万?而据后来的仙史记载,也只有一句:无一生还……其实说起来人和仙都是这般的可笑,做和没做之前,之后总会出现两种对立的想法。不过人仙本是同源,部分仙人凡心未泯,也是情有可原。
这个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小到区区十二张纸,即可夺造化窃长生,掌握一界之命脉,毁灭也是一念之间。而大呢,则整个寰宇共分十二,天书也是十二,夺天书掌神权,很早很早以前就已是仙人共知,而天化九重,界分三门,也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是修士共知。奈何中三天和上三天的六本天书有两本至今不知去向,剩余四本则分别存在各自界域的两大仙门手中。
待以后慢慢也会揭去所有的面纱,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很早以前徐嘉便遇到过一位仙翁,其修为和岁数甚至连徐嘉当时的实力也无法窥测,两人聊过几句,那位仙翁还说过九天之上,尚有一方神土,徐嘉笑了笑,道了句老糊涂梦呓,到处放屁。之后也没放在心上,不是不信,而是对他来说那实在太过遥远,但现在想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当时屁股底下的椅子,还是太小了啊……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的胡思乱想中徐嘉终于回到了七百多年前曾住过的地方。
清水县北苑别墅区。
徐嘉本想着直接回到记忆中的房间,省得与家人碰面交流麻烦,只是脑中电光闪过般的年少记忆在他将要跨入空间裂缝时,却使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踌躇了。老实说对于下三天十二神主突兀地去掉了两个会不会造成历史命数被篡改以后而出现不可逆的结果,他并不在意。因为对他来说,曾经的这个天上天下的所有神主,尤其是那位超出三天之外的难以觅见的命运之主,都很该死!他是凡人出生,虽曾有幸拜入道门,踏入了修仙的世界,却也不幸,他因此见识了这个世界的各路神主是如何将凡人视作奴狗。所以他回来以后没有来场酷烈的屠杀,不也可谓慈悲?事实上他六百年前已有留过这样的劣迹,所以才会有后来的中天各路仙门的联合针对。只是七百年前他侥幸夺得下三天的三张天书,将下三天的时间、生命、因果尽握于手,从而之后的逆转时间,以及之前的登顶王座,也许早在叩开中三天仙门时,都不过一场空梦。而倘若身死,这个世界自然也不再会有他的轮回,是可谓彻底消失那种。所以他七百年前的百年苟且,有幸换来了百年以后的无敌之路,现在回到家中,忽而显露的忐忑,也是仙之常情。
当然,过去的事徐嘉也早已没有放在心上,因为这一世的经历,也定然与此前不同。只是在他的感知中,眼前三层建式风格独特的小楼之内,他生理上的双亲以及那位后来落得被肢解命运的少女,竟然都在一楼厅中,看样子应该是在等他,所以他犹豫了……
面对少时青梅,徐嘉可以坦然,因为感官传来的情绪并不热烈;面对十二神主,万鬼跪拜,他也可以坦然,因为这些所谓的仙都曾经惨死在他手中。然而这三位,他却不知该如何直面他们,其实是有想过,施术控制三人心神,催眠他们都去入睡,然后捏造一段虚假的记忆便可缓解此时困境,或者干脆拂衣而去,与三人今生再也不见,不过后面的这个想法,只是忽生便被他给掐掉了。
到底还是年少的记忆尤为暖心,徐嘉慢慢地回味着,慢慢地也将未拜入道门前的语言拾了回来……
还好夜已深了,否则周围的窗口此时哪怕出现一双无聊的眼睛,估计都会被徐嘉此刻的位置吓出大小便失禁。
乍看之时,苍白的圆魄之下,幽幽的槐树旁边,一位看不清模样而形似少年的身影浮空而立。身上的古式黑衣,下摆迎风无规则飘动,脚下没有任何的实体支撑……按常理来说,天体的引力作用下,人又怎么可能踏空而行?然而那个身影,却是如鬼魅般在半空中负手徘徊。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待到东方一抹浅白欲要撑开黑暗。徐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缓缓落回地面,走到门前,按响门铃,心里自嘲道:“呵呵,枉我活了八百年,弑神诛仙屠魔时何曾忐忑?而今不过回到自己家中,竟也会发怵一夜,倘她还在身边,肯定又要笑话我优柔寡断了……”
没等多久,门很快就打开了,风似的跑出来一个赤脚泪人,见到门外的少年,她脸上也说不清是什么表情,揪起少年的脸,照着他的手臂是又打又哭又骂,嘴巴叨叨不休。少年愣在原地,看了看手臂上白皙的皮肤,又看了看眼前的美妇人,余光瞥了眼美妇人身后靠在门边的一位眼眶微红的少女,以及少女旁边一位面露疲态的中年男子,他下意识地去掉了所有的防备,让自己更显得像个凡人一些,于是,被打之处适才变得通红,且肿……
……
徐父这半生的阅历,姑且也算波澜壮阔;这一路走来与之邂逅过的人,到底也能有碗米之数;食过的盐,更是比眼前这位自己亲生养大的孩子要有双十年月之多,然而今天他却忽然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极度荒唐的念头……自己的孩子,似乎又不像是他的孩子,唯有联系的似乎仅仅只有生理上那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共鸣。
这样的感觉尤为奇特,也让他颇为别扭。只见门外的少年同样以一种审视的目光在看着他,这样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身为父亲,他认为少年这样盯着自己并且以一种说不清意味的眼神盯着,让他觉得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挑战,简单说就是他觉得自己孩子的行为很没有礼貌!当然,换做一般父子,子自然不会用这样的眼神审视他的父亲,至少不会面对面的审视,否则挨一顿来自父亲爱的鞭策肯定是少不了的。而徐父其实确实也有想过摘下自己的皮带来好好的教育少年一翻,只是……有一种感觉他也说不上来,他似乎很快就消弭了这样的念头,甚至在他矛盾的心里竟然承认了自己的确不敢有,这何其荒唐!
也许没有这莫名其妙又不可名状地强烈怪异感不断地刺激着他的感官,让他暴躁的念头刚升就立刻被恐惧所替代的话,他早就一巴掌呼上去了!
好在怪异的氛围说起来长,其实也就只在徐母开门到少年进门的这么点时间。
徐嘉看似无意地脱离了母亲的怀抱,自顾地走过了客厅,走过了客房,一步步地边走上楼,边说道:“爸,妈,我累了,先睡一觉,有什么事醒来再说。”
“这,这个衰仔!”徐父最先回过神来,那忽然陌生的孩子竟然还跟没事人一样走进了房间,一家人苦等了一夜,为他提心了整整一晚,前半夜更是到处寻邻问友麻烦别人,而隔了几块绿化地的鱼家姑娘,也曾说徐嘉早就回家了,虽然问起他们两人今天的去处,鱼家姑娘语焉不详,只说他们只是在西湖游玩了一会儿就回家了……事实上鱼家姑娘的记忆确实如此,然而这在徐父听来,心里却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起初以为孩子遭人绑了,因为生意上,他也确实有那么几个竞争对手,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可能性不大,因为他们的那些竞争,说白了也就那屁大点的利益,争到了也没有鱼跃龙门的效果,所以极大的可能就是孩子贪玩,自己又跑出去瞎混了。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不好的想法接连冒出,妻子在电话中的狂轰滥炸,也让他意识到自己这种放养的态度罪大恶极,为此他还推掉了昨晚和领导吃饭的饭局,火速赶回家中,参与了寻找儿子以及漫长的等待,结果等来的,却是儿子审视自己这个父亲的眼神,所以他十分生气!
徐母倒没有这么复杂的心思,她觉得儿子平安回来了比什么都好,自然就觉得没事了,看儿子上楼的背影以及左手臂那火红的痕迹,心里还很有些内疚和心疼呢。然而转头一看徐父脸黑的像炭似的,还骂了儿子一句不好听的,她立马就不高兴了,插着腰指着徐父,嚷嚷道:“好你个徐大壮!你骂谁呢!”
“诶!你别走,问你话呢!你是不是骂我了!”
于是,客厅中最后留下了一个应该算是比较清醒的人,安虹灵。她也注意到了徐嘉的变化,从徐母开门到徐嘉进门的这个过程,她的目光就从未在徐嘉的身上移开,所以比起徐父单方面的羞恼以至于完全忽略了些许的徐嘉变化的细节,她可谓是真的有注意到了,同样是眼神,她除了和徐父一样看出了一种漠然和仿佛是上位者审视的目光外,她还看到了一种超然,一种超越了平凡的气质,一种视众生如蝼蚁般的慈悲,她可以形容,因为她曾陪同徐母去过寺庙给家人祈福,她生性孤高,所以当徐母诚心的拜佛之时,她则在观察着那些庄严肃穆的佛像,她曾觉得那些佛像的雕刻,全赖于匠师的鬼斧之技,而现在她忽然觉得那也许冥冥之中也含有天工之助。用一种比较夸张的说法,她在徐嘉的眼神中,看到了佛。
……
徐嘉回到自己的房间,眼前顿时浮现出了许多久远的画面。首先入眼的,是斜对门东南向窗台上那倚窗而立的盆栽。两个孩童正围着盆栽,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土壤里冒尖儿的嫩芽,脸上都是说不出的激动与喜悦,当然更多的是好奇,虽然时隔今日,徐嘉也很难完整的忆起当年自己和另一个小女孩都说了些什么,不过从两个孩童身后站着的一个青年男子脸上神情来看,大概都是些孩童时期才会说的天真话吧……此时的房门虽关着,但徐嘉仍是回头望了望,在他的视线中,门是开着的,门外则站着一位姿容温婉,笑靥迷人的女子,女子身上正套着围裙,应该是刚从厨房听到孩子们的咋呼赶来,然而当见到房间里的两个孩子正兴奋的朝她跑来,围在她的身边叽里呱啦的说着,女子和房中的青年男子相视一笑,两人分别抱起两个孩子,朝着饭桌走去,画面瞬间定格了下来,而徐嘉的精神也不禁恍惚了一瞬,回到现实。
于是,他径直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心情说不出的安逸,窗外绿影青葱,一棵大树恰好的遮住了窗口大多的视野,透过枝叶,依稀可见天空已是蒙蒙亮了,底下一条小道一路延伸,视野所见,似是没有镜头,仿佛是感受到了这家的主人谁的归来,窗外开始聚集了不少的鸟儿,唱的好听的,唱的不好听的,也都唧唧喳喳地唱了起来,但谁也没有靠近,也许是不敢,但更多的是在见到窗口上的那个少年正在沉思以后,叫声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房间里的陈设其实并没有很大的变化,至少对于那个时期的徐嘉来说是这样,但事实是已经过了足足有近八百年的时间了,家里的一切对于徐嘉来说都透着一种陌生胜过熟悉的感觉。
背靠着窗台,徐嘉看着自己的房间,一遍又一遍,旁边的电脑显示屏上停留在锁屏的界面,上面显示着一张姿势不大好形容的***动漫少女,桌前一张旋转式的真皮椅子,旁边的墙壁是一整块长形的书橱,上边整齐地摆满了一堆连包装纸都未拆过的书籍,床和地板蓝白色泾渭分明,靠门的墙上则是衣柜,旁边是洗浴间。
仿佛过了很久,却又仿佛只是过了短短地几分钟,天已经完全的亮了,徐嘉也适时地收起了乱飞的思绪,然后随意地憋了一眼窗外的树,便转过了视线,看向房门,脸上由衷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小凡,来,快去洗手,妈给你煮了碗面。”不久前还对徐嘉又拍又打的徐母压根就没有孩子已经长大了的概念,门也不敲,直接开门进来走到电脑桌旁,把碗和筷一放,就拉起徐嘉的手臂翻来看去,边看边叨叨着:“唉,不是妈说你,你这孩子,以前从来都不会夜不归宿的,怎的忽然一下子就一晚上都不回来了。你要知道,妈昨晚都差点被你吓死了,问了你很多同学都没有你的消息,鱼鱼也说你早就回来了,你听听,说你早就回来了的,可妈昨天一天都在家里,压根就没见你回来,所以当时吓得妈啊心眼儿差点就跳出来啦!差点也报警了……所以你也不能怪你爸为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换做谁,还会不着急自己的孩子呢?你可是爸妈唯一的宝贝儿子,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啊!你看你也不说话,就知道吃面,有那么好吃吗?小凡,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妈跟你说的话?”
“嗯,下次不会了。”徐嘉抬起头,看着眼前叉腰拧自己耳朵的徐母笑了笑,然后用筷子夹起面说道:“还有吗?真好吃。”
“有,有。”徐母展颜高兴起来,连忙说道:“不用着急,慢点吃,妈再去给你煎个蛋。”
见徐嘉点了点头,徐母才满意地笑着走了出去,不过转身却是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捂着嘴,蹲下,失声痛哭。
徐嘉虽然神识未展,但六感何其敏锐?徐母从进来开始眼睛就不曾在他的脸上移开,他也知道纸包不住火,只是从未想过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形,所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仿佛记忆中他所知道的轨迹,已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偏离。这种隐隐失控的感觉,让徐嘉很不自在,尤其是当看见另一间房内,一位哭花了妆容的妇女蹲坐在地以及另一位坐在窗边脸色阴郁的中年男子,一股来自神海之处的不适感再次传来,很是强烈!
过了约有三刻时间,徐嘉忽然形似动了恻隐般地又一次出现了在桥头上背离自己意识的行动,当瞬移出现在双亲房间的时候,他看着那位被他凭空出现的身影一时吓得神情呆滞的父亲,忍不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