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会上, 身体虚弱的皇帝被太监扶着颤颤巍巍地坐上了龙椅,遮盖在十二冕旒下的面容格外的苍白,一副病弱膏肓之相。
如此身躯, 本应该不再继续处理朝会, 只有好生静养, 才有可能活的久一些。
但如今朝堂上的情况, 却使得皇帝不得不拖着一副病躯来上朝。
皇帝方一坐下,丞相苏鸿便站了出来,手中的笏板高高举起,“启禀陛下,老臣有事要启奏。”
在说这话的时候, 苏鸿的视线并没有落在皇帝的身上,而是一直直视着前方,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一身玄色冕服的太子殿下。
年轻的太子身姿挺拔,长身玉立, 一张俊朗的面容并没有因为苏鸿的视线而有半分的失态,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就有一股让人无端凛然的气势。
如此正直年轻的太子, 与拖着一副病躯的皇帝同处朝堂之上, 一股无形压抑的氛围便在瞬间弥散了开来。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 说话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苏爱卿不防有事直说。”
得到了皇帝的授可,苏鸿脸上的表情有些得意, 他撇了一眼站在前方的太子, 深吸一口气后说道, “启禀陛下, 微臣要弹劾太子殿下, 私藏龙袍,其心可诛!”
苏鸿洪亮的声音在大殿之中掷地有声,惊的所有人几乎都瞳孔骤缩,原本安静的大殿立刻变得纷纷嚷嚷了起来。
“苏丞相此话可不能乱说,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必须要有证据。”
“就是,丞相此言太过于惊世骇俗,万万不可无辜诬陷了太子殿下。”
众人议论纷纷,但苏鸿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一样,他目光扫视过所有人,最后落在了当朝太子言初霁的身上,勾着一张老奸巨猾的脸,幽幽的开口,“不知太子殿下有什么话要说?”
言初霁身体站得笔直,看不出丝毫的惊慌,“孤没有什么好说的。”
听了这话的苏鸿洋洋一笑,他就知道,按照言初霁的性子,他不屑于自己争辩,可正是因为这种性子,恰恰就会要了他的命。
其他官员也陆陆续续的站了出来,朝堂上大半的官员都将目标对准了太子殿下,纷纷弹劾于他。
什么纵容东宫的下人随意伤人,仗着太子的身份欺压百姓,鱼肉乡里,甚至是在大街上强抢民女,逼得人家女孩的爹娘直接撞柱而死,女孩儿也在绝望之下投了湖。
一庄庄一件件,哪一件说出来都足以废了言初霁的太子之位,更何况还有他私藏龙袍一事。
所有人弹劾完毕之后,朝堂上八成的臣子全部都跪了下来,齐齐开口,“还请陛下废除太子之位,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哪里有资格成为我们大夏的储君。”
皇帝被逼得无可奈何,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毫无血色,他费力地抬了抬手,“都给朕闭嘴!朝堂之上如此喧哗,究竟成何体统?”
眼见皇帝发了火,嘈杂的朝堂这才安静了下来,皇帝年纪虽然有些大了,可毕竟是一国之主,而且还是大夏朝的开国皇帝,即便在病中,那双眼睛也是十分的锐利。
他微眯着眼睛直直的盯着苏鸿,“别的暂且不说,朕且问苏爱卿,你说太子私藏龙袍,可有任何证据?”
苏鸿背着手很是悠哉,悠闲的仿佛这皇宫是他家一般,“启禀陛下,证据自然是有的。”
皇帝猛的咳嗽了两声,气血瞬间翻涌,苍白的脸色几乎透明,皇帝强忍着咽下口中的鲜血,声音无比的虚弱,“你且呈上来。”
苏鸿犹豫了一下,“启禀陛下,这个证据是太子妃发现的,女子上朝虽然不合时宜,但还请陛下看在太子妃大义灭亲的份上,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让太子妃呈上证据。”
“太子妃……”皇帝默念着这三个字,视线转到了苏鸿身边的一名武将身上,“杨爱卿的女儿?”
杨宏远不卑不亢的拱手,“启禀陛下,正是。”
皇帝虚弱的眼神扫过太子,“那便喧太子妃觐见。”
没过一会儿,一名穿着华丽宫装的女子缓步走上了大殿,她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启禀陛下,所有的证据都在这里。”
太子妃杨丽云的话音落下,小太监便匆忙跑下台阶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然后拿给了皇帝。
木制的托盘上,不仅放着一件已经完工的龙袍,还有好几份盖着太子印章的书信。
皇帝随意的扒拉了一下那个龙袍,然后将书信拿在了手中,当看见上面令他无比熟悉的字迹的时候,皇帝口中含着的鲜血就再也忍不住的喷了出来。
洁白的信笺被鲜血染红,上面的字迹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众人惊慌的高呼陛下,接二连三的要往御阶上跑,皇帝强忍着不适摇了摇头,制止了想要蜂拥而上的一群人。
从小太监手中拿过帕子,将嘴角的血痕擦干净,皇帝面无表情的看向言初霁,“太子,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言初霁身体站得笔直,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却是血色尽失,他眉头紧锁,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
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只落下一句话,“儿臣无话可说。”
刹那之间,朝堂上的众人仿佛是得到了一个信号一般,齐齐的跪求皇帝废了太子。
皇帝指着太子的手微微的颤抖,微眯着的眼眸中满是失落,“你……你……”
“噗——”
猛的又是一大口鲜血呕出,皇帝身体一软,便重重地朝地上栽了过去。
“陛下!”身旁的小太监惊的眼珠子都快要飞出来了,连忙一把拉住了皇帝的身躯,整个人害怕的颤抖不已,“传太医!快点传太医!”
“不必……”就在此时,皇帝却又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虽然还是无比的虚弱,身上却没了刚才那种的死亡之气,“朕还没死呢,这么惊慌做什么?”
时喻迅速扫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大殿之中,一群臣子全部都匍匐在地,只有年轻的太子笔直地站在所有人身前,一张俊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但透过那双无尽无波的眸子,时喻还是看到了里面隐藏的担忧。
心下了解了当前的情况,时喻眸光扫过众人,“今日的事情容后再议,太子随朕过来。”
明明是虚弱无比的声音,却又充满了威严,丝毫让人不敢轻漫。
群臣跪在地上皆垂着脑袋,一时之间竟然都有些不敢抬起头来。
等苏鸿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御阶上的皇帝也好,站在前方的太子也罢,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身影。
二皇子言煜欢冷冷地看了一眼御阶,满是愤恨的开口,“这样也能让言初霁逃过一劫,简直是便宜他了。”
苏鸿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言煜欢的肩膀,“殿下放心,太子他就像那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杨宏远也跟着一起点头,“这所有的一切,早晚都会收拢在殿下之手。”
言煜欢勾了勾唇,很是满意二人所言,“外祖和杨大人放心,等当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定不会亏待你们。”
——
轿撵穿过长长的宫墙,一路向着玉章宫进发,言初霁和伺候的宫人一起,徒步走在轿撵的旁边。
这具身体曾经似乎是受过不少伤,如今不过不惑的年纪,就已经虚弱的像一个漏勺一般,所有的生机都不断的顺着漏勺的孔隙在往外流逝。
时喻坐在轿撵上闭目养神,同时也召唤2333,“剧情传过来吧。”
原主名唤言时喻,是大夏的开国皇帝。
前朝末年,昏君当道,民不聊生,各个地方的官员也是有样学样,踩在一众百姓的血与泪上搜刮着民脂民膏。
原主本是一处贫困潦倒之地衙门里的衙役头子,这里地处偏远,再加上常年干旱,百姓本就生活得非常艰苦。
此地的县令又是贪得无厌之人,一开始上令之时就将原本的三成税收提高到了五成,他任期越来越长,逐渐的发现根本没有人管理他们这些贪污腐败的官员,一颗心也膨胀了起来。
县令拿着鸡毛当令箭,直接在这个地方当起了土皇帝,更是将五成的税收提高到了八成,使得百姓们完全没有活日子过。
就在这个时候,周边的城池逐渐出现了许多的起义军,拉着官逼民反的旗帜,想要推翻昏君。
原主一家也被逼得完全没法子活,在无尽的赋税当中,爹娘兄弟皆被饿死,只剩下一个满脸枯黄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儿子。
原主心头发狠,带着衙门里的衙役也直接反了,百姓们被压榨的狠了,早就对当地的县令深恶痛嫉,有原主这个衙役头子带头,简直就是一呼百应。
原主这个人有勇有谋,还有着一定的运气,就这样带着一个草台班子,一路上招收难民,最后竟然打到了皇城里去。
而且因为他原本就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一群人,深知百姓生活的艰苦,在打到皇城的一路上从不烧杀抢掠,还救助了无数的难民,对比其他的起义军,原主在民心上获得了极大的胜利。
因此,很容易就登上了皇帝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因为在打仗的过程当中,原主从不摆主子的谱,永远和将士们同进同出,同吃同睡,甚至是好多次还亲自上阵杀敌,身上也受了大大小小许多的伤。
即便登基以后好吃好喝的养着,可曾经那些遭受的创伤,还是让他的身体逐渐的衰弱了下来,再加上建国之初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原主劳心劳力地扑在国事上,不过十多年的时间,身体已经几乎到了极限。
不仅原主如此,原主的妻子在当初为了省下口粮给原主和儿子吃,身体空洞的比原主还要厉害。
在打仗的时候,还因为担心儿子和丈夫一直撑着一口气,等到大夏建国,封为皇后统领六宫的时候,原主妻子心中憋着的那一口气就已经散了下来,缠绵病榻一年多,最后还是去了。
新朝初立,为了巩固皇权,也为了让文武百官安心,在原主打江山之时主动投靠,出钱又出力的苏鸿就被封为了丞相,原主手下的第一大将杨宏远也被封为了一品镇国大将军。
苏鸿的女儿苏蕊儿更是被封为了皇贵妃,杨宏远的嫡女杨丽云因为年纪小没有办法入后宫,则是被指给了原主和原配妻子所生的大儿子言初霁当太子妃。
原主没有做那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反而是给予了这些人最大的信任,甚至连杨宏远手里的兵权都没有收回来。
或许正是因为原主顾念着当初一起打天下的情分,对这些人太好了,使得这些人的野心越发的膨胀,想要的也越来越多。
人心不足蛇吞象,古人诚不欺我。
言初霁虽然被封为了太子,可他的亲生母亲早亡,也完全没有外家的扶持,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光杆司令。
而且因为言初霁是原主还未起事之时生下来的儿子,朝堂上的许多世家大族们根本瞧不起他,心中完全没有将他当做一国太子来对待。
原主登基的时候言初霁已经八岁了,他牢牢的记得小时候跟着母亲挖野菜吃的日子,也在打天下的途中看尽了百姓的艰苦,深知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百姓的不容易。
原主教导他帝王之术的时候学得无比的认真,并且早早的就在心里立下了宏大的愿望——他要让大夏国的每一个百姓,都能吃饱饭,穿暖衣,让幼年记忆中民不聊生的景象再也不发生。
这就导致他这个人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即便是对着太子太傅,苏鸿等人也会直面的指责,没有半分委婉之地。
这样一个太子上位,对苏鸿他们这些人没有丝毫的帮助,包括将自己的嫡女嫁给了言初霁当太子妃的杨宏远。
苏鸿老奸巨猾,早早地看中了原主的潜力,直接将女儿在原主还未成事之时就早早嫁给了他,并且第一胎就生下了一个儿子——二皇子言煜欢。
原主的妻子早早的去了,后位空悬,皇贵妃苏蕊儿执掌凤印,是名副其实的后宫第一人。
言煜欢有着这样一个母亲,又有着苏鸿这样的外家做盾,对比除了原主的信任一无所有的言初霁,又怎么可能不想去搏一搏那个位置?
于是,在原主身体越来越不好的时候,他们联和太子妃一起,弹劾太子言初霁私藏龙袍意图谋反,甚至还在东宫搜出来了言初霁亲手写下的意图谋反的书信。
原主本来是不愿相信,可当他看到那些书信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到心寒,被气的一口血喷出来,当场就去了。
于是言初霁被安上了一个当场气死皇帝的罪名,苏鸿联合其他大臣,废了言初霁的太子之位,举二皇子言煜欢继位。
皇贵妃苏蕊儿被封为太皇太后,苏鸿也是各种荣誉加身,杨宏远的官职封无可封,太子妃杨丽云改名换姓,嫁给了杨宏远手下一员大将。
所有人都落得了一个他们期望的结局,只有言初霁在言煜欢登基为帝的那一天,一道白绫解决了自己的性命。
言煜欢不懂得什么帝王之术,全权听从苏蕊儿和苏鸿的话,任人唯亲。
原主拼着损耗身体治理下来的国家,再次陷入了水深火热当中,不过短短二十年的时间,无数的起义军再次涌入皇城,曾经民心所向的大夏王朝,不过二世便亡了国。
当轿撵到达玉章宫的时候,时喻也已经接收了所有的剧情,他歪着身子坐在龙榻上,任由太医为他诊脉。
时喻淡然的神色落在一旁跪着的言初霁身上,默默的可怜了一番这个倒霉孩子。
“你可知朕为何要喧你过来?”
言初霁摇了摇头,“儿臣不知。”
“蠢货!”时喻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句,“明知他们是在诬陷于你,你都不知道解释一下的吗?”
言初霁猛地抬起头来,“父皇信我?”
时喻很是嫌弃的瞪他一眼,“我信你有什么用?”
语罢,直接翘起一条腿搭在了言初霁的大腿上,有些吊儿郎当的开口,“累死朕了,给朕捏捏脚。”
言初霁看着搭在自己腿上的脚,素来清冷的一张面庞上有了些许的龟裂,“父皇?”
你认真的吗?
时喻才不管那么多,现在的他只想躺平,看着变了脸色的言初霁更加的玩味起来,“笨死了,让你捏脚你就捏脚,哪来那么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