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少女皮肤白皙, 一双秋水瞳中满含笑意,脸上的神情不似作假,端的是一派真诚。
“反正这个名额拿在我手里也是个烫手的山芋, 大家都想着法儿的想要白嫖,我看小叔你眉宇间一派正色,断然不是大伯那样不分是非曲折的人,不如这名额你就拿了去, 怎么样?”
柳桑柔自认为自己看人还是很准的, 眼前的男人脸还是之前的那张脸, 但那一双眼睛中透露出来的神色,却早已和以往截然不同。
就像是历经沧桑后终于沉淀了下来,多了种浑然天成的气质。
柳桑柔是在高考恢复的那年穿越过来的, 那段时间村里的知青们高考的高考,回城的回城,好多人抛妻弃子, 丢夫弃女, 村子里可是乱了好长一段时间。
那时这具身体的原身只有五岁,在没有大人的看护下不小心落了水, 被人救上来的时候身体就换了个主人。
柳桑柔是在原身死了以后才穿过来的,因此她并没有原身的记忆,她身体好了以后所见到的就是一个成天只知道用酒精来麻痹自己,昏昏噩噩不知人生是几何的小叔。
她和柳沉鱼一般大的年纪,自己父母双全,可对方却被母亲抛弃, 有个爹还不如没有, 她真的很同情这个小姑娘。
因此也一直有些埋怨小叔, 她有些不太理解,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抛弃他们的女人将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
可渐渐又在村民的谈话声中,她了解到了小叔曾经的为人,一时间,心中又升起了无限的惆怅之感。
那样一个积极向上,孝顺父母,疼爱孩子,即便是放到现代社会也是一个十佳好男人的小叔,却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心理受到的伤害比身体上的伤害难治千倍百倍,即便她是一个穿越人士,却也没有深度的了解过现代心理学,根本无法帮助到小叔,因此,她只能想方设法的给柳沉鱼她们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可这个丫头的性子实在是犟的很,最见不得别人对她的同情和施舍,五年的时间下来,柳桑柔非但没有和柳沉鱼变成好朋友,反而更像是水火不容的仇人。
提起这些年的过往,柳桑柔就忍不住想要抹一把辛酸泪,傲娇的小孩可爱是可爱,可却也太难相处了啊喂!
她本以为小叔一家子会一直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下去,可今天在山坡上发生的事情,却又让她改变了对小叔的看法。
而且刚才小叔冷着一张脸扔镰刀的样子实在是太帅了!
她老早就想把柳天明那个臭傻逼大伯狠狠揍一顿了,自己没本事没脑子,也不想着怎么去改变生活,只知道埋怨这个,埋怨那个,嫉妒心还贼强。
偏生这人还和她家是亲戚,她爸又是老好人一个永远都不懂得拒绝,她真的都快憋屈死了。
忽然有人替她打了那个傻逼大伯的脸,柳桑柔那叫一个心情舒畅,心里只有一个字——爽!
眼前男人维护女儿和母亲的样子,沉着脸威胁人的样子,以及手中拿着镰刀吊儿郎当转着时的样子,终于让柳桑柔理解了村里那些人提起小叔时语调中的惋惜和怅然。
她仰着头直视着眼前的男人,恍惚间,仿佛通过那双深邃的眼眸穿越了多年的光阴,看到了当年那个被无数女知青心之所向的青年。
然而,出乎柳桑柔意料的是,这个让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机械厂员工的工作名额,却被时喻拒绝掉了。
男人一本正经的和她解释,“你如果拿去卖,这个名额至少可以卖到三百块钱,哪有白白送给我的道理。”
“不是吧?”柳桑柔震惊的瞪大了眼,“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小叔,你该不会是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会儿后又变傻了吧?”
时喻无奈地笑出了声,“你这丫头。”
柳奶奶端了杯水给柳桑柔,“奶奶知道你是好心,但我们也不能占你这么大的便宜,你还是拿去卖了吧,昂?”
柳桑柔的视线在母子二人身上扫过,发现他们确确实实是在替自己着想,她的心里不由得一软,“那我卖给你们不就行了。”
柳桑柔语调轻快,“之前答应卖给大伯的时候就说的是一百块钱,小叔这里也是一样,给我一百块钱就成。”
柳奶奶当然知道这是一个好工作,机械厂的正式工听说一个月至少能有五十块钱,只要时喻能拿到这份工作,他们目前家里遇到的问题基本上一下子就能解除了。
但柳奶奶还是迟疑了起来,“我们没钱买。”
“这有什么的,就当我先借你们的呗!”柳桑柔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机械厂的工资可是很高的,小叔工作几个月立马就能把钱还上了,剩下的工资不还都是你们自己的。”
时喻原本是想要做些小生意来赚钱的,此时改革开放的政策已经下发下来,不少人都抓住了时机站在了改革开放的风口上。
但这个小村子太过于偏远落后,人们的思想还没那么快转变过来,个体户在他们的眼中是地主阶级,被抓了是要坐牢去的那种。
柳奶奶年纪大了,断然是接受不了儿子去做个体户的,时喻本来还在纠结到底要怎么开口跟柳奶奶说才能征得她的同意,让她不要担心,此时柳桑柔在这个机械厂的工作名额,倒是让时喻有了其他的考虑。
对于柳奶奶,柳落雁和柳沉鱼而言,比起冒着风险去赚取那些巨额的财富,让她们担惊受怕,寝食不安,她们更希望自己的儿子/父亲能够有一份安稳的工作,每天可以抽出一定的时间来陪陪她们,哪怕只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上一顿简单的饭菜,那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
“那成,”时喻点头答应了下来,“我给你打个欠条,到时候发了工资就还给你。”
“不用不用,”柳桑柔连连摆手,“小叔的人品,我当然是信得过。”
但时喻却还是坚持,连柳奶奶也在一旁劝,“还是打个借条吧,这样大家都能安心不是?”
柳桑柔拧不过老人家,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小叔,机械厂下个月一号正式开始上班,过两天我让我爸来喊你一起去。”
时喻点头,“多谢。”
柳桑柔呵呵一笑,“不客气,我去看看二丫。”
——
“爸——我错了,呜呜呜……别打了……”
“我再也不敢了……”
竹条子重重的打在屁股上,一下又一下,柳二宝嚎的撕心裂肺,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撅过去一样。
因为柳沉鱼崴了脚没法动,柳落雁就趴在小窗上看着院子外面的动静,回头再给柳沉鱼说出来。
柳落雁没念过什么书,讲的故事干巴巴的,柳沉鱼并没有从她的口中体会到父亲究竟是有多么的威武,一时之间还有些怀疑。
但柳二宝痛苦哀嚎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些,即便是隔着一整个院子和小屋的门,她还是能清清楚楚的听到。
柳落雁捂着嘴巴笑,“听到了吗?柳二宝哭的这么惨,爸可是给你出气了呢。”
“真是活该,”听到柳二宝被揍成了这样,柳沉鱼心里也是忍不住的开心,小屁孩确实是太讨厌了。
“你看吧,”看到妹妹笑了起来,柳落雁忍不住继续之前的话题,“爸爸真的变了,以后我们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柳沉鱼脸上的神情一滞,今天的那个怀抱确实是很温暖,暖和的让她都开始忍不住去期待,可一想到这么多年自己和姐姐奶奶受过的苦,她的笑容就又收了起来。
她垂着头一言不发。
柳落雁也笑不出来了,她带着满腔的疑惑开口,“你为啥就是不愿意相信爸爸呢?我觉得他今天做的已经很好了。”
“哦,”柳沉鱼面无表情,“才一天而已你就被收买了,万一他后面又赌输了钱,要把我们俩都卖掉怎么办?”
“不可能!”柳落雁猛地一下站起身来,说的斩钉截铁,“爸爸不是这样的人,他很疼我的,他绝对不会把我卖掉。”
柳沉鱼盯着柳落雁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却只是笑笑,一句话都没有说。
罢了,姐姐心思太单纯,跟她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的,自己还是多照看着点她吧。
“你们俩躲在屋子里说什么悄悄话呢?”柳桑柔突然出声吓了姐妹俩一跳,惊的柳沉鱼差点直接从床上站了起来。
柳沉鱼瞪她一眼,没好气的开口,“你怎么来了?”
柳桑柔在她面前旋转跳跃转了个圈儿,眨巴着眼睛说道,“来看你笑话呀,这脚扭了,不能跑不能跳,是不是很难受?”
“你有病啊!”柳沉鱼抓起枕头就狠狠地砸了过去,“要不是因为你吓我,我能摔得了?幸灾乐祸,别人还说什么你是福星,我看你就是个扫把星才对!”
自从意识到小叔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柳沉鱼也不会再因为几句话就随意钻牛角尖了以后,柳桑柔就开始彻底放飞自我,她是真的很喜欢柳沉鱼这个妹妹,尤其爱对方对她那种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傲娇又可爱的小妹妹,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二丫,”柳落雁猛地上前一把捂住了柳沉鱼的嘴,有些担忧的开口,“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村子里的人都说柳桑柔是福星,只要和她交好的人都会有好运,柳落雁很有理由怀疑,自己的妹妹之所以会摔倒扭着脚,很大可能就是她总是和柳桑柔作对的缘故。
“唔……”
柳沉鱼担心自己用力会弄疼了姐姐,只能不断的发出哼哼声,但那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却一直死死地瞪着柳桑柔,一副好像要把对方吞吃入腹的样子。
柳桑柔乐的呵呵直笑,“你光瞪我有什么用?你有本事起来揍我呀。”
柳沉鱼气得脸都红了。
柳落雁急得手心冒出了汗,唯恐两个妹妹直接打起来,“你们……你们……你们不要吵架,有话好好说好不好?”
“谁要和她好好说?”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你干嘛学我?”
又是两个不同的嗓音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沉默的像冬日里寂静的夜。
柳沉鱼和柳桑柔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抹一闪而逝的揶揄。
“哼!”两人动作整齐划一的同时转过了头去。
“噗嗤——”担心两个妹妹打起来的柳落雁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们俩也太逗了,说话动作都完全一样,不如还是做好朋友吧。”
“谁要和她做朋友?”又是异口同声的说道。
“哈哈哈哈——”
柳奶奶担忧的看了一眼孙女们的方向,扭头对时喻说,“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该不会是高兴傻了吧?”
时喻洗衣服的动作没停,“不用担心,她们好着呢。”
柳桑柔应当是看出来了柳沉鱼隐藏在傲娇表面下的自卑,这是在帮她脱敏。
几个小姑娘之间更好说话一些,也更容易让柳沉鱼走出来。
“这样啊,”对幺儿全然信任的柳奶奶点了点头,“那我去给她们冲点红糖水,免得一会儿说太多话口渴。”
柳桑柔给了自家这么大的一个好处,还去陪着两姐妹说话,柳奶奶觉得光喝白水似乎是有些不太好。
家里的那点红糖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柳城华送来的,即便柳奶奶一直省着吃,那红糖袋子也几乎快要见底了。
“好,”时喻笑着开口,“娘你也喝一碗,我马上要去机械厂上班,咱们也不缺这点红糖。”
“哎,哎,好,娘也喝,幺儿也喝一点。”柳奶奶笑得满脸都是褶子,欣慰地看了时喻一眼,才转身走进了屋子里去。
不一会儿,她就端着一碗红糖水出来了,“快喝。”
时喻接过碗轻抿了一口,水里放的红糖不多,仅有一丝浅浅的甜意,似乎是因为红糖放的时间太久了,还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但红糖确实是个好东西,一整年也喝不了几次,这一袋红糖几乎都进了原主的嘴,柳奶奶和两个女孩估计都没怎么尝过味道。
“好喝,娘尝尝,可甜了,”时喻把碗递了过去,“碗里还有很多,你多喝点。”
柳奶奶听话的喝了一大口红糖水,甜滋滋的味道瞬间充满了整个口腔,顺着味蕾一直甜到了心里,“真甜,我去给大丫她们送一点。”
——
十一月底的这天早上,时喻见到了他这具身体的二哥柳城华。
不同于柳天明身材的高大,也不同于原主的长相精致,柳城华看起来有些憨憨的,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军绿色工装,老老实实的跟在村长的身后。
一看到时喻,他就过来打了招呼,“小弟,好久不见了,你能清醒过来,想明白当真是再好不过,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可不能再去想付雪薇那个女人了。”
时喻饶有所思的打量着他,村子里的人都说柳城华是一个老实人,别人拜托他的事情总是认认真真的做好,提出的要求也从来不懂得拒绝,是村子里的老好先生。
但时喻却总觉得他身上透露着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像女孩子的第六感一样,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爸!”柳桑柔不悦地喊了柳城华一声,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你怎么能在小叔面前提那个女人的名字呢,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小叔都已经放下了,就不要再说了嘛。”
柳城华立刻诚惶诚恐地认错,“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胡说八道,想岔了,小弟你可千万别跟我生气,我这人嘴笨,不太会说话。”
时喻垂眸看他一眼,盯得柳城华有些头皮发麻,“你……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没事,”时喻轻轻摇了摇头,“就是有些担心二哥你这么不会说话,进了机械厂会不会惹别人不高兴,咱们是一家人,我不会介意,可厂子里那么多人,指不定就会暗暗的埋怨上二哥了,二哥以后还是要小心一些才对。”
对于时喻的这些话,柳桑柔深以为然,她爸看起来呆呆傻傻的甚至还有些笨,她有时候都恨不得敲开对方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东西。
柳桑柔扯着柳城华的手连连点头,“爸,小叔嘴皮子利索,你多跟他学学,到了厂子里好好工作,少说点话就行,别人让你帮忙的时候你也不要总是答应下来,要学会拒绝。”
“咱们村子里就这么点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可厂子里的那些人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可别被人家给坑了。”
一提起要叮嘱自家老父亲,柳桑柔立马就变得滔滔不绝了起来,都开始恨不得跟着柳城华一起进到厂子里去。
柳城华一直都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即便当着弟弟和村长等人的面被女儿数落,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甚至语调很是轻快,“好,我知道了,我的小祖宗。”
柳桑柔这才高兴,几人坐着村长家的拖拉机一起去了城里。
机械厂的厂长黄奕见到他们态度很是热情,将三人都分配到了活比较轻松的岗位上。
这家机械厂是造汽车配件的,厂子很大,里面的器械也很多,各种零配件看的人眼花缭乱。
时喻本身不用说,村长的儿子也是念过书的人,只不过因为成绩不太理想没考上高中,所以才一直留在了村子里。
二人上手很快,没几天的时间就适应了机械厂的工作,时喻甚至还有一次在机械出了故障,没办法继续运作的时候轻轻松松将其给解决了。
这是厂里的一种比较大型的机械,很是贵重,但却也因为它太过于贵重,整个厂就只有这么一台,它坏了,大半个厂子的工作都得停下来。
而且修一次还特别的麻烦,需要上报上级领导,要上面派专门的修理员工下来才行,一来一回至少要折腾一个星期。
现在已经到了年底,各个厂子都加班加点的赶工,黄奕本来都抱着要损失好大一笔订单的打算了,却没想到时喻竟然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光看他能够拿出三个机械厂正式员工的名额给柳桑柔也能看得出来,黄奕并不是一个吝啬的人,这次时喻修好了机械省了时间又省了钱,黄奕直接奖励了他五百块钱。
厂子里的正式工一个月也才50块钱的工资,五百块钱需要不吃不喝连续十个月才能攒得下来。
时喻一瞬间收到了无数员工们羡慕的目光。
可他们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本事,那个机械一直都在厂子里,也坏了很多次,从来没有人能够把它修好。
因此他们虽然羡慕时喻得了一大笔钱,倒也没有什么嫉妒之心。
时喻在厂子里过得风生水起,但到了柳城华这里却全然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机械厂和村里完全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做的任务,固定在一个位置上的流水线工作保证了每个人都无法偷懒,却也使得柳城华失去了“帮助”别人的可能。
时喻在厂里名声大噪,而他自己却默默无闻,甚至是除了时喻和村长的儿子,几乎没什么人和他说上几句话。
柳城华在机械厂里日渐沉默了起来。
在时喻被厂长奖励了五百块钱的那天晚上,柳城华带着一些村民们来到了时喻家。
在时喻疑惑的目光中,柳城华低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诚惶诚恐地开口,“小弟啊,不是二哥非要逼你还钱,这不是听说你被大老板奖励了嘛,而且也快要到了过年的时候了,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困难,看你借我们的这钱……”
柳城华似乎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他紧张的两只胳膊都不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双手死死的拽着衣角,手心都冒出了冷汗来。
“当……当然,如果你有什么困难的话,也可以和大伙说说,我们……我们会体谅你的。”
时喻的目光越过柳成华看向了屋子里站着的村民们,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浓浓的期盼。
这些人都是之前柳奶奶去借钱时主动提出不要利息的人,之前柳天明想要卖掉柳落雁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出现逼迫于柳奶奶。
就是一群老实巴交的农民,在得知时喻有了一大笔钱以后,开始奢望他能够还上欠他们的债。
“没什么困难,”时喻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本来就打算要把这些钱还给大家的,这几年我脑子混,也多亏了大伙照顾我娘和我女儿。”
“应该的,应该的,”既然能够要回自己的钱,村民们绷紧的心也瞬间就放松了下来,一个个开始东拉西扯的和时喻聊些过往,又畅想畅想未来。
时喻收了他们拿来的借条,连本带利一分不落的还给了他们。
“不用不用,”一个村民连连摆手,“借钱哪里还有要利息的,借多少还多少就行了,我不要你的利息。”
喻小子家的情况稍微好了一些,要不是因为知道他被大老板奖励了,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上门来要钱,如果还又加上利息,可不就又逼着喻小子了嘛。
时喻强硬的把钱塞进人的手里,“当初我娘借钱的时候说了给利息,我定然不会突然反悔,你不要利息,岂不是陷我于不忠不义?”
那人立马接不上话了,乐呵呵的收了钱,“好小子,看来你是真的想开了,以后可要好好过日子啊,再不能做那混账事了。”
时喻笑着点头,“肯定肯定。”
院子里热闹了好一会儿,时喻挨个把村民们们离开了,只剩下了一个柳城华。
时喻数了两百七十八块钱给他,“二哥算算吧,连本带利的都在这里了。”
一张一张的纸币叠在一起也有厚厚一沓,柳城华拿在手中只觉得这些钱烫手的紧,“我……我不急着要的,我就是想帮帮村民们。”
“我知道,”时喻应和着柳城华的话,“二哥好心嘛,但既然已经答应了要还钱,就断然没有还了其他人却依旧欠着二哥的道理,家里暂时也还没困难到这个地步,两百多块钱还是能拿的出来的。”
柳城华被噎的呼吸一滞,只能讪讪的开口,“还是小弟想的周到,是二哥想岔了。”
柳城华提出要走,时喻连连留他,“就在这吃个饭再走吧,今天是娘做的饭,二哥应该有许久未曾尝过娘的手艺了。”
“不了不了,”柳城华赶忙拒绝,像是屁股后面有什么饿狼在撵他一样,一溜烟儿就不见了人影。
暮色下,羊肠小道延伸到远方,道路的尽头传来几声低低的犬吠,时喻缓缓收回了视线。
这个无论是剧情里还是原主的记忆中一直都老实巴交的二哥,似乎也是有着其他的秘密呢。
饭桌上柳奶奶提出了疑问,“大老板奖励你了你钱的事情咱们也没有跟外人说过呀,怎么他们这么快就上门了?”
倒也不是柳奶奶不愿意还钱,只是那崭新的票子捏在手里都还没捂热乎,就全部都被送了出去,终究还是有点心疼的。
“估计是二哥不小心说漏嘴了吧,”时喻头也没抬得开口。
“这个华小子,”柳奶奶的眉心皱了皱,“自己是个软耳朵,拿着家里的东西去帮助别人也就罢了,怎么也还非要把你给拉下水?”
柳奶奶是真的心疼那些钱,虽然五百块钱听着有很多,可还掉欠柳桑柔买机械厂工作名额的,在连本带利的还给村民以后,几乎就已经没有剩余了。
倒也不是她自私,原本在柳奶奶的计划里,她是想要先给柳落雁和柳沉鱼姐妹二人每人做一身衣服。
十来岁的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去年的衣裳早就短的不能穿了,天气越来越冷,露个胳膊和脚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
更何况,前些天柳沉鱼因为摔了一跤把唯一保暖一点的衣裳还给摔破了,那衣裳补了太多次,几乎已经没有了能够再次打补丁的地方。
柳桑柔时常来家里找柳沉鱼玩,对比起她身上干净整洁的衣裳,柳沉鱼就像是个小叫花子一样,柳奶奶心里是一阵阵的酸涩。
她想着反正时喻进了机械厂,每个月都有工资拿,先让自家的人吃饱穿暖和了,在慢慢的还村民们的钱,年前先还上一部分,让大伙儿都能过个好年,等年后再把剩下的都还了。
可现在这情况倒好,距离发工资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家里只剩下十几块钱了,四口人还要嚼用,做衣服也需要时间,两个丫头年前都不一定能够穿上暖和的衣裳。
柳奶奶唉声叹气的说道,“又要苦了两个丫头了。”
“奶,我不苦。”柳落雁大口大口的嚼着嘴巴里的肉,今天爸爸获得了奖励,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买了肉,奶奶将肉切成了厚片和蒜苗炒在了一起,还滴了一滴香油,吃的她满嘴留香。
比起爸爸清醒过来以前的日子,现在真的已经很好了,不过是不能穿新衣裳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一点都不觉得苦。
柳沉鱼撇撇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开口,“瞧你那出息。”
晚上吃完了饭,柳沉鱼拉着柳落雁进到了时喻的屋子,稍微有了点肉的手掌伸在了时喻的面前,“家里剩下的钱,拿过来。”
时喻挑眉,“你要干什么?”
柳沉鱼梗着脖子,一副家里她最大的模样,“从今天开始,家里的钱都由我来管。”
奶奶就是个儿子宝,爸爸说什么她都听,从来不会反驳一句,姐姐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只要能吃饱饭不饿肚子,就可以什么都不管。
爸爸又是个混不吝的,虽然现在不喝酒,也不赌博了,可今天只因为二伯的一句话就散出去了五百多块钱,好不容易有点盈余的家里又变得入不敷出了起来。
仅剩的这么点钱捏在他爸爸的手里,指不定哪天就散光了,这家政大权,还是得由她来掌握才行。
柳落雁有些不赞同,“妹妹,你别闹。”
柳沉鱼态度很是强硬,伸出来的手长没有半分缩回去的意思,她仰着脑袋值是时喻的眼睛,“爸,你就说,你答不答应?”
十岁的小丫头装着一副大人的深沉模样,倒是有些滑稽,时喻轻笑一声,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荷包给了柳沉鱼,“剩下的钱都在这里了。”
柳沉鱼掏出钱看了一眼,只有一把子零零散散的小钞,全部加在一起都不超过二十块。
她只觉得自己的小脑袋一阵眩晕,这些钱要用一个月,还要准备过年的东西,根本就不够。
“五百块钱,全没了?”柳沉鱼不信邪的再问了一遍。
时喻点头肯定,“没了。”
小丫头几乎快要哭出来,“你怎么这么败家呢,他们让你还钱你就还呀,都不知道藏一点的,笨死了!”
时喻觉得好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下个月发了工资就有钱了,到时候如果实在不够的话,我就向大老板请是提前预支工资,肯定能让你们过个好年的。”
柳沉鱼皱着眉头有些不信,“真的假的?”
她头一次听说工资还能提前支取出来。
“我能骗你不成?”时喻语气笃定,“大老板光奖励都能给我五百块,提前预支五十块钱的工资而已,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就好,”柳沉鱼紧紧的攥着手里的荷包,“但是预支了工资以后,你也不能乱花,要全部都上交回来。”
想了想后,她又犹豫的开口,“花那么一点点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不能花太多了,就……”柳沉鱼思索半天后艰难的伸出一根手指头,“给你一块钱零花。”
时喻笑,“好。”
——
爸爸有了工作,姐妹俩再也不用辛苦的做活,她们和柳桑柔三个人一起满村子山脚的到处跑,不是能掏着个鸟蛋,就是能找着个果子,日子过的可是潇洒。
这天,三人绕着山脚走了一圈,可却什么都没有找到,柳沉鱼终于找着机会反击,“还小福星呢,今天什么也没有。”
柳桑柔有些垂头丧气,“应该是咱们来太多次的缘故,要不咱们上山去找找吧,说不定还能遇到撞过来的笨蛋兔子,山脚下实在是没有什么好东西了。”
柳落雁有些犹豫,“可是妹妹的脚还没好,她没办法进山的。”
“哎呀,不用管我,你们进去呗!”柳沉鱼拄着棍子坐在了一块石头上,“我就在这等你们。”
“要是逮不着兔子的话……”柳沉鱼笑得阴恻恻的,“柳桑柔,我就把你当兔子给烤了。”
柳桑柔直接抬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没大没小,你就等着吧你。”
在柳沉鱼暴跳如雷的怒吼声中,柳桑柔兴高采烈地拉着柳落雁上了山,“二丫真的太好玩了,哈哈哈。”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柳落雁也看清楚了柳桑柔并不是真心的想要欺负妹妹,只是在逗妹妹玩而已,便也由着他去了。
两人沿着羊肠小道一路向前,逐渐的周围的树木越来越茂盛,村民活动的痕迹也少了许多。
“砰——”
忽然,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了一道东西碰撞的声响,柳桑柔开心的抓紧了柳落雁的胳膊,“说不定真的是有什么笨兔子撞在了树上,咱们快过去看看。”
“嘿嘿嘿……”就在两人翻过灌木丛的时候,眼前突然冒出来了一个笑容猥琐的男人,他赤/裸/裸的视线不断的打量着两个女孩,最终停在了年纪大一些的柳落雁的身上。
深山老林里突然出现的猥琐男实在是无法让她不警惕,柳桑柔护着柳落雁连连后退,“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眼前的男人陌生的紧,柳桑柔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估计是周边村子里的人。
山林里到处都是灌木和杂草,她们根本跑不快,柳桑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是跟着大人一起上山的,我警告你不要乱来,要不然只要我喊一声,村长他们立刻就会把你抓起来。”
柳落雁死死抓着柳桑柔的手,她是姐姐,要保护好妹妹,强撑着胆子开口,“这是我们村里的山,不管你是从哪来的,你快点离开!”
猥琐男人步步紧逼,眼神越发的肆无忌惮,他盯着柳落雁几乎快要流下口水来,“大丫,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我可是你未来的夫婿。”
柳桑柔一颗心紧紧的提了起来,“你是王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