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寒风刮过,风中传来几道乌鸦的哀鸣,天空中无星也无月,只有朦胧的树影如黑狗血一般喷洒在地面。
“呼——”
“呼——”
仰躺在地上的女子猛然间发出几道剧烈的喘息,随后“刷——”的一下坐了起来。
叶诗整个人仿佛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水浸透了她浑身上下所有的衣衫,整张脸也苍白到近乎透明,没有了丝毫的血色。
老太监听从时喻所说一直在这里等叶诗醒过来,此时见她双目无神,仿佛失了魂儿一样的样子,不由得忍不住开口讽刺,“贵妃娘娘还真是……风韵犹存。”
听到声响,叶诗僵硬的转过了身,但是却在看清楚老太监是个男人以后原本空洞的眼神霎那间带上了锐利的寒芒,像一只刺猬一般竖起了满身的倒刺,恐惧让她的身体不断的发抖。
叶诗整个人仿佛惊弓之鸟一般,手脚并用的在地上艰难地后退,泪水肆无忌惮地从眼眶里蜂涌而出,声音中带着浓烈的祈求,“你别过来……不要碰我……求求你了……”
她从未如此的害怕过男人,哪怕眼前的老太监根本无法被称之为是一个男人,却依旧引起了她内心深处无法言语的恐惧。
在她成为“宋芊羽”的那些日子里,她悲愤到几遇去死,可她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睁大眼睛,头脑万分清醒的承受着那些游走在她身上的大手,任由她的身体变得支离破碎。
那些臭烘烘的气息不断的喷撒在她的鼻尖让她几欲作呕,她想要哭喊,却是被肮脏的大手堵住了嘴巴,她想要挣扎,但她的力气对于男人来讲却仿佛只是挠痒痒一样,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她恐惧,她害怕,她惊慌,她想死……
终于在一次宫宴上,她找到了逃出去的机会,却硬生生毁在了自己的手中。
叶诗从来没有这般的恨过自己。
她在梦中,被那个“叶诗”抓住,再次被送回了地狱。
她几乎已经不记得自己在梦里究竟经受了多少遍这样的绝望和痛苦,可她却清楚的记得,梦里的那个自己,究竟带着多么狰狞的面容。
寒风凛冽,吹动树影哗哗作响,打在叶诗身上的刹那间,细细麻麻的恐惧爬满了她的全身。
此时的她已经退无可退,可老太监却还在步步紧逼,鸡皮疙瘩一个一个挤挤挨挨的从她皮肤上冒出来,颤抖的身体宛若是一棵风中摇曳的小草,只要那风稍微再大一点,小草顷刻间就会被拦腰折断。
她究竟该怎么办……
虽然不知道时喻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才导致叶诗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但老太监心中却涌起了一股畅快之感。
原来那样高不可攀的贵妃娘娘,也会有这样惊恐万分的一天。
可笑着笑着,老太监又落下了泪来,他忍不住想,自己那沉在了湖底的小孙孙,在喘不过气,呼吸不上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恐惧和害怕……
但是没关系,他马上就可以替他的小孙孙报仇了。
他猛的大踏步上前,用手中的白绫死死的缠绕上了叶诗的脖子,拼尽了全力向后拉去。
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缓缓开口,“贵妃娘娘……您应该上路了。”
在老太监的手接触到她身体的一刹那,叶诗几乎是目眦欲裂,她眼底沉溺着刻骨铭心的怨和血海滔天的恨,“你滚开!不要碰我!”
可她刚刚经历过一番“心灵打击”,早已经身心俱疲,此时又对男人产生了应激反应,根本无力挣扎。
叶诗挣扎的幅度越来越缓慢,口中的嘶吼声也越来越低,老太监用膝盖死死的抵着她的背,等到对方终于没有了任何的反应,他才缓缓松开手中的白绫。
带着褶皱的手心被白绫勒出了一条血色的痕迹,但老太监却全然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心中畅快不已。
多年的夙愿一朝得以实现,心中憋着的那口气散了下来,老太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却在无意间看到遥远的天边不知何时忽然亮起来了一颗小星星。
听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出现在天上。
浑浊的双眼猛地落下泪来,身体不可抑制的开始颤抖,“乖孙,是不是你回来看爷爷了?”
——
昏暗的监牢里,地面阴冷潮湿,堆积的干草枯黄发霉,还有一些黑色的小虫子在其中穿梭。
房间只有四尺见方,四面都是漆黑的墙,只有一点黄豆大小的火苗在散发着微弱的光。
如此狭小的房间中,却是关了足足十多个人,一群人挤在一起,带着满腔的气愤怒视着角落里一名蜷缩在一起的女子。
那名女子双手死死的抱着头,一下又一下的撞向那冰冷刺骨的墙壁,不断的有鲜血从伤口处流出,几乎染满她整张脸。
但她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宛若癫狂一般的不断地嘶喊着,“不可能……不可能……不是这样的……”
“疯子!祸害!”
不知是谁啐了一口,叶家其他人也跟着一起谩骂了起来,种种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几乎要用尽这世上最为恶毒的字句。
“够了!”叶夫人实在是忍不下去,站起身来怒吼了一声,“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现在去责怪音音又有什么用呢?少说点话多留点力气,流放的路上还能好受一些。”
纵使叶音犯下了滔天的大错,可她却还是叶音的母亲,放在心上疼宠了那么久的孩子,她怎么忍心看到她在如此落魄的时候还被这么多人诋毁。
“怪她没有用?”叶家二房直接被气笑了,他指着叶音面色扭曲,“那什么有用?像她这样疯疯癫癫的撞墙,你们就可以活下来了吗?做梦!”
这么大的事情,大房都从未想过要和他们商量,自顾自的就做了,到了事发的时候,却又和他们扯上了关系,他的小儿子才八岁,就要一个人远离父母生活,罪官的儿子,要让他怎么活?
若不是因为还有狱卒看管着,他都恨不得现在就一把掐死叶音,免得她还要继续祸害别人。
一想到自家如今悲惨的遭遇全部都是因为叶音,叶二就一肚子的气,他猛地一脚踹向了叶音的后背,直踹的她伏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用前朝余孽的血脉交换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母亲?”
“音音!”叶夫人猛地一把冲上来推开了叶二,“你干什么啊?她还是个孩子!”
叶夫人紧紧地将叶音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揩去了她额角的血痕,“音音你怎么样了?”
叶二冷笑一声,“对,孩子,生了两个女儿的三十多岁的孩子!”
“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母亲,叶音才会变成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孽障,当初怎么就把你给娶了回来……”
“叶二!”一直沉默不语的叶玠带着不满开口,“慎言。”
若说平日里叶二还有可能会惧怕这个大哥,但现在大家都成了阶下囚,谁又比谁高贵呢?
叶二嗤笑一声,气场全开,“怎么,大哥你能做得,我却说不得?你跟你的好女儿意图谋朝篡位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八岁的轩儿和三岁的渊儿被发配边疆,五岁的媛儿进了教坊司,你觉得,纵使可以活着,他们还能有个人样吗?”
“闭嘴!闭嘴!你闭嘴!”
努力让自己忘却这一切的叶玠眼前再次浮现起了自己小孙子搂着自己的脖子甜甜的叫祖父的情形,苍老的不成样子的脊背再次佝偻了几分,他带着祈求开口,“不要再说了。”
这样他还可以骗骗自己,他的孙子孙女们都活的好好的,不会受苦。
“我偏要说,”叶二冷着脸歇斯底里,“叶音自私自利,你也不遑多让,做出这种事情的时候,你可曾考虑过家里?”
“你就不怕午夜梦回,渊儿他们恨你吗?”
“我让你闭嘴!”叶玠一个巴掌甩上了叶二的侧脸,他整个人像一只发怒的豹子,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癫狂。
“好你个叶玠!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高高在上的鲁国公呢,打我,我跟你拼了!”
转瞬之间,两个人便扭打在了一起,全然没有了曾经世家贵族应有的仪态。
叶夫人此时也顾不得安慰叶音了,她急忙跑过去劝架,“别打了,别打了,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自己也有把柄被握在了皇帝的手里,皇帝也不可能把你们怎么样,你们这是迁怒,都给我住手!”
然而,叶夫人不劝架还好,等她的这番话音落下,原本事不关己看热闹的其他的叶家人也纷纷行动了起来,若不是因为叶音犯下了滔天大错,他们的这些小错误,又怎么可能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一时间十多个人全部打作一团,整个牢房里乌烟瘴气。
守在一旁的狱卒悄咪咪退开了些,凑到了狱吏的旁边,“老大,咱们要不要管一管?”
狱吏扭头瞪他一眼,“管什么管?信王世子当初吩咐我们把他们关在一起,难道就没想到他们会打架?”
狱吏伸手戳了戳狱卒的脑袋,“猪脑子,蠢的可以。”
“噢——”狱卒恍然大悟,“原来信王世子是故意……”
“嘘——”狱吏猛地捂住他的嘴巴,“你不要命了?”
狱卒这才反应过来,愣愣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既然信王世子想让叶家人狗咬狗,他们还是安安静静看好戏的比较好。
“开饭了。”等到叶家人打得精疲力尽,衣衫凌乱,发髻零散,几乎好像是逃难的难民一样的时候,狱卒才提着一大桶糙米粥打开牢门走了进来。
刚刚被关进来的时候叶家人怎么也不愿意去吃这些他们眼中的猪食,可在经历了即便饿的胃痉挛也不会有“正常的食物”的时候,他们终于接受了现状。
一大群人冲上前去,拼命的往自己的碗里盛粥,一个个恍若饿死鬼投胎。
人群挪开,露出了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叶音,此时的她浑身沾满了脏污,甚至还带着斑斑血迹,一张脸既狰狞又麻木。
叶家人的痛殴终于让叶音认清了现实,原来她真的可以,一无所有……
叶音扒在栏杆上,“我要见大郡主,她是我女儿,我养了十五年的女儿,你们只管去禀报,她一定会同意见我的!”
——
听到宫人汇报的宋芊羽第一时间去见了时喻,时喻抬手揉上了她的脑袋,“你想去见她?”
“想去,”宋芊羽想也不想的肯定回答,前后两世的母子情缘,她想要和叶音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宋芊岚拽着时喻的袖子撒娇,“我也想去看看。”
“行,那就一起去,”时喻非常公正的也揉了揉宋芊岚的脑袋,“妹妹的要求哥哥怎么能不答应。”
姐妹俩高高兴兴的携手离开,落后两步的时喻却微微眯起了眼,他唇角勾起了一抹满含恶意的冷笑,仿佛是早就对和叶音的见面期待许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