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砚被叫起身后站在琼林苑殿前,感受到此时整个宫殿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与前世一般,相差无二。
此时正值一轮歌舞结束,殿上气氛和乐融融,听闻皇上这般问话,有经验的文武大臣便想到,皇上是老毛病犯了,这给新科进士赐婚也不是头一遭。
只是以往这赐婚的美差多是轮到一甲中的探花身上,因为探花多是一甲三名进士及第中容貌最盛的。
可是今年不同以往,高中状元的其砚着实文采斐然,虽是贫民出身,却眼光独到,在殿试上作的最后一篇文章从实际民生入手,鞭辟入里,着实叫人眼前一亮。偏偏还有一副俊朗如星的好相貌。
因此,哪怕殿试之上,赵武帝还曾犹豫这会元头名长相实在是好,是探花的好苗子。
但看了其砚的文章之后,又听闻先前其砚已然是乡试的解元与会试的会元,思及赵国开国以来还未有过三元及第。
既是名副其实,又讨个好彩头,这才钦点了其砚为状元。
现下,对其砚也颇为欣赏的或是心下已然想着与这位新科状元交好的大臣望着其砚的目光都是欣慰与打趣,而其他的进士们脑子一转便也反应了过来,投向其砚的目光多是羡慕与嫉妒。
而高台上的赵武帝看着似乎也心情颇好,面带笑意正等着他回复。
其砚不着痕迹地轻吐出一口气,克制下微抖的手指,如前世一般答道:“回皇上,学生还未有婚配。”
因为眼下他们都还未被授予官职,既是天子门生,便自称一声“学生”。
他微微垂着头,等着赵武帝同前世一般的赐婚。
却没想到,赵武帝微微一顿,面上仍是满意,笑意愈浓,如同平常百姓家中的长辈一般,开口给予了天大的恩典。
“那状元郎可有心上人,朕今日便做主为你们赐婚了。”
说完,他还微微坐直了身子,似乎在观察其砚的反应。
琼林苑内顿时一片哗然,皇上,对这个状元郎这般看重?
并非以往的直接赐婚,按着以前的惯例,在琼林宴上为还未有婚配的探花郎或是其他哪位进士赐婚,彰显皇恩浩荡,但人选都是早已挑好了的。
这个人选亦有讲究,若是哪位宗室王爷家的郡主或是哪位大臣家的千金,多是赵武帝早已与要赐婚的对象通过了气儿,甚至有些干脆便是哪位大臣已经看上了哪位进士,早早便与皇帝求了恩典,再在这琼林宴上赐婚,算是两全。
但今日,却并非如此。
瞧着皇上的意思,是先前根本还未通过气,现在却让这状元郎自己挑选?
这是何等的殊荣,瞧这架势,状元郎无论说了哪位千金,皇上都愿意给个恩典赐婚?
想通了关窍,一时之间,许多大臣望向其砚的目光都带上了打量。
三元及第,容貌不俗,虽说家世差了点,但清白容易拿捏,女儿嫁过去也不容易受委屈,还在皇上这儿留下了印象,若是自己帮扶一把,指不定便是日后入内阁的好苗子。
可被众人欣羡的其砚却是蓦地一惊,心下一沉,他的嘴唇抖了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为什么,和前世不一样了?
他清楚地记得,前世在赵武帝得知他家中并未有婚配后,便十分干脆地为他和公主赐了婚。
彼时的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可这一次,皇上问他“可有心仪的女子”?
看似宽宥,实则危险。
朝中党派林立,此时的他并无根基,与哪家的千金结为夫妻,便几乎是定下了自己的前程,自此被绑定在一条船上,走上一条“不归路”。
更何况,他的目标从来不是哪家千金。
可现下,这样的场合,他如何说自己心仪的女子是公主,是皇上您最为呵护娇宠的掌上明珠。
若被问及,他如何认识公主,岂非在说公主与他私相授受?公主的名声怎么办?
而且,上辈子他是被迫成为驸马,朝中的清流已经看他不惯,各个在背地里嘲讽他靠裙带关系上位,哪怕他后来官运亨通身居高位,这种风言风语仍是不能断绝。
那样别有意味的眼神、话里话外的狎意,直到新帝登基,公主逝后,他登上相位多年,才渐渐停歇。
可眼下,他若是答没有心仪的女子,他如何再与公主成婚?
他若是答没有心仪的女子,他先前吹得那曲《凤求凰》算什么?
他若是答没有心仪的女子,被公主知晓后,又该当如何?
他若是答没有心仪的女子,重来一次的意义,又在哪里……
晚间露浓,初春的寒意瑟瑟,但其砚硬是在这样的寒意中沁了一身的冷汗。
他嘴唇嗫嚅,张了几次都未开口。
为何整个琼林宴都与他记忆中的前世分毫不差,却只有赐婚,与之不同。
他微微抬头,眼角余光瞥向赵武帝时,却是一愣,面上和蔼仍带着笑意的帝王此时看着他的眼神深处,分明是带了丝寒意的打量。
瞬间,冰冷彻骨。
久久未得到其砚答复的赵武帝似乎还是耐心颇好的样子:“状元郎怎么不说话?”
殿下的大臣见这般场景,也是面面相觑,但打量皇上脸色,似乎并未生气。
当下便有有心拉拢其砚的臣子开口解了围:“皇上,状元郎年纪这般轻便才学出众,怕是以前全将心思花在了读书上,哪里来什么心仪的女子?”
“是啊,瞧状元郎这般样子,喜得都愣住了。皇上这个恩典看来得等日后才有机会赐下了哟!”
赵武帝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大臣们说得也有道理,他摆了摆手,“既然如此……”
可话音未落,方才一直未出声的其砚却是急急开了口:“皇上。”
其砚终于回过神来,心间莫名涌上巨大的恐慌。
他上前一步,直直跪下,“砰”的一声脆响,听得人只觉得膝盖一疼。
“皇上,学生有心仪的女子”,此时,他的手里全是濡湿的汗迹,竟觉得是加上辈子也前所未有的紧张,“希望求得皇上恩典,赐婚。”
琼林苑内瞬时一寂,赵武帝已然坐直了身子,似乎来了兴趣:“朕金口玉言,自然说话算数”,他笑呵呵转向方才说话的大臣,“朕有这般吓人?爱卿,你瞧这年轻人吓得。”
被问到的大臣自然也只能笑着回复:“皇上恩威并重怎是吓人,臣瞧状元郎这不是害怕,是得了皇上垂青,方才欣喜地晃了神。”
殿内气氛一松,有平日与赵武帝便关系亲近的宗室王爷开了口:“就是,那什么其砚,别忸忸怩怩的了,既然有了心上人,还不快求皇兄赐婚讨个恩典?”
其砚松开紧握的拳头,一字一句,清晰可闻:“学生曾在知容公主布施之时有幸仰见,一见倾心,心生爱慕。学生,恳请皇上赐下恩典。”
琼林苑内,瞬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赵武帝眼眸微眯,先前面上一直摆着的笑容也消失无踪,静静打量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状元郎。
哪怕,这的确是他先前为赵知容订下的夫婿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