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脚下缺胳膊少腿的老兵们，罕见的，丁毅眼眶湿润了。
这群人当中有很多他都很熟悉。
甚至是当初还在镇北城斥候营当中就受到过他教导的元老。
而现如今，他还正值壮年。
可这群跟在他身后冲锋陷阵的老兄弟们却已经不年轻了。
他为他们安排了退休养老，希望他们能够在人生的最后岁月里安安稳稳享受天伦之乐。
可现如今，在听说李月明还没有死之后。
这群原本已经退隐安享晚年的老兄弟们不出意外的重新披上了铠甲。
之所以聚集在此，理由不言而喻。
——他们要让李月明在战场上看见他们的身影，看见他们仍然在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抛头颅洒热血。
与此同时，也是想用自己仅剩的一点精气神为星月军的下一代铺路，让所有还没见识过多少风雨的星月军新一代士卒们都知道他们现如今的使命究竟有多么神圣而肃穆。
老兵们或许会死，可他们百战不屈的灵魂却不会，它将被永远铭刻在这支军队的传承当中，世世代代被子孙后代铭记。
丁毅闭上眼睛。
这场和大周之间的战争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
可仅仅只是想一下也能知道其中的危险性。
以区区两地之力向一个传承了一万多年的庞大国家开战。
哪怕是已经经过了很多次打击元气大伤的国家。
对北冰河镇而言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再将这群老兵们派上战场，哪怕凭借他们坚硬如铁的战争意志和老奸巨猾的战争素养，依旧能够获得足够令人欣喜的战绩。
却也注定了他们难以全身而退返回。
这对希望老兄弟们平平安安度过余生的丁毅来说，自然是无法接受的。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丁毅的目光扫视了城池下方目光熊熊如火炬一般的老伙计们一眼……
其中的渴求和期盼是如此炽热而浓郁。
最终，他闭上眼睛叹息一声，目光看向李如星，低沉着声音开口道：“在李月明大将军没有亲临之际，您现在是战场的最高总指挥，他们是去是留，请您来决定吧！”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可其他人都能逃避，只有作为现如今战场之上最高指挥的李如星没办法逃避。
沉默了很久，李如星开口道：“英雄有英雄的归宿，战士有战士的归宿……既然他们身披铁甲，还在发出怒吼，那就让他们奔赴他们自己选择的归宿吧……”
“相较于拖着残躯默默老去，死在战场之上对他们而言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
闻言，丁毅没有说话。
他又何尝不知道他们渴求着战斗，渴求着战死沙场作为最好的归宿呢？
可有些事情，知道并不代表能够做到。
因此，最终他选择了逃避，将这个两难的选择抛给了李如星。
现如今，见李如星做出来决定，他自然也没有再出言反驳，摸摸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
北冰河镇调集上百万军队，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不可能瞒得过外界。
事实上，李如星上午出现在北冰河镇，诸多流言蜚语下午就已经传了出去。
毕竟消失了近十年的李如星突然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汇报的信息，潜伏在各地的探子没理由不捅出去。
只不过谁都没想到仅仅过去几天时间而已，北冰河镇就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上百万军队调动，成千上万石的粮食、马匹也在同一时间被征集了起来……短短两天时间，整个西北两地都在顷刻之间进入了最高级别的紧急战备状态。
也不知有多少军事和经济力量被抽调了出来，哗啦啦一股脑流向了北冰河镇。
该怎么评价呢？
只能说不愧是勐人频出的北冰河镇，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就是不知道北冰河镇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究竟是所为何事了。
然而，当外界一群人听见北冰河镇的战略目标时，不有全都瞪圆了眼睛。
“怎么回事，北冰河镇派出一百多万星月军……和大周全面开战？”
“所以到底是我疯了还是北冰河镇疯了？”
“他们该不会是看见大周接连受挫虚弱无比，这才打算趁此机会覆灭大周吧？”
“先不说大周乃是人皇天都氏时期就崛起的王侯，底蕴深不可测，就说以北冰河镇那两地的那点人口，就算真的成功攻破了镐京城，能侵吞得下大周广袤的土地？”
“现如今的北冰河镇核心最高层还是丁毅吧？他不像是如此不明事理之辈啊！”
消息传开之后，几乎整个九州内外都是一阵沸腾。
有关于北冰河镇的话题时隔多年，再次成为了华夏九州民众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与此同时，随着话题热度不断攀升，更多的信息再度传了出来。
“听说了吗，这场战争不是丁毅决议的，事实上以丁毅的能量，也根本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调动北冰河镇这么多的力量！”
“他们说是李月明回来了，因为只有他才能在星月军当中拥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不过我对此表示怀疑，李月明都已经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先不说他不可能还活着，就算他真的还活着又能怎么样？一朝天子一朝臣，自他离开的那天起，他的时代理应已经结束！”
“相较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李月明，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更像是李如星拿的注意，在我的印象里整个星月军当中似乎也只有她有这个能耐了，而且你们都忘了么？第一个传出来的流言就是和李如星有关的……”
“啊……李如星啊，那可是多少男子的梦中情人……的确，短短几天就能够将北冰河镇这头战争巨兽彻底唤醒，也只有她能够有如此影响力，可她这一手是想干什么？把北冰河镇往火坑里推么？估计其他几国听到这条消息已经乐开了花吧？”
“到时候李如星和大周两败俱伤，他们正好可以凑上去捡便宜……”
“看来这来之不易的和平时期马上就要结束了，遍地狼烟四起的时代即将再次来临，罢了，罢了，既然没有在乱世中夺得功名利禄的力量，就趁早明哲保身隐世不出吧！”
外界，虽然探子们得到的消息当中明确的出现了“李月明”这三个字，可这一次，却没有几个人相信这件事真的是李月明在背后统筹这一切。
毕竟不管他曾经多么风头无二红极一时，三十年的人间蒸发也足以熬走一代人了，现如今还能活跃在庙堂之高的大多都已经是新崛起的年轻一辈。
他们并没有经历过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因此自然不懂“李月明”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只有极少数对那个时代有了解的老一辈，才会在听到这三个字是缄默无言。
……
…0…
当然，不管外界如何看待，这场事关华夏九州未来命运的战争还是拉开了序幕。
在得知北冰河镇所有能调动的军队几乎全都倾巢而出的时候，大周也终于彻底放下了早已掉落在地的脸面，开始朝天下强制性召集军队。
大周实行的乃是宗亲血缘制度，这一套自然不止在世家大族之间流通。
最坚定执行和维护这一套秩序的其实还是皇室。
而作为这套秩序的最大受益者，除了高高在上的周天子之外，就属大周分封出去的皇亲国戚了。
大多数时候，这群拥有封地统御一方的王侯们日子过得都很舒坦。
只要定期像周天子进贡足够多的税收就好了。
只有危难之际才需要他们去救援。
比如上次秦军攻破伏天关，就是各地勤王大军将其赶了回去。
不过这次和星月军之间的战争显然和上一次又有不同。
当初大周手里还握着伏龙，伏虎，伏天三关，西北门户的通道并没有彻底洞开。
且秦军又是远道而来，根本不可能长久性的作战。
勤王军除了需要防卫镐京城的安全以及尽可能减少西北两地的损失之外，不需要再额外做其他事情，毕竟秦军不可能真的一举灭亡大周。
可现如今一切就截然不同了。
西北三关落入了星月军手中，而星月军又是大周侧卧之处的心腹大患，现如今星月军派兵，显然是存了灭亡大周的意图在里面。
这对整个大周上下的既得益者来说都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在这种情况下，大周很快就调动了将近五百万数量的军队。
虽然其中有很多都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杂兵，只能放在战场上充当炮灰，或者扔进后勤部队运输物资。
可各地王族世代培养的精锐数量同样也不少。
如果再加上天子六卫，以及龙虎军等中央精锐军，在面临生死存亡危机时，大周也终于爆发出了其强悍的一面。
仅仅只花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整顿出了三百万拥有足额战斗力的军队。
这还是在是在粮草有限，没办法供应更多军队的情况下。
如果粮草充足，后续甚至还能继续跟上。
这就是地大物博底蕴深厚的好处。
以北冰河镇拥有的西北两地，征调两百万壮劳力军队就已经是极限了，哪怕粮草勉强能供应上，也没有那么多壮劳力可以参军。
……
失去了西北三关的天险庇护，早已歇斯底里不顾一切的大周就派遣军队用人命组成了一道又一道人墙关隘。
人墙关隘最外层由那些被强行征调而来的农民组成。
他们没有受过正统的军事训练，也没有什么趁手的兵器，一个个就像两脚羊一样在成建制的军队面前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被派到防线最外围真就是纯炮灰，用于消耗星月军的力量。
当星月军杀过来，看见一排排手无寸铁的民众被大周铁骑驱赶着往前冲的时候，整个星月军上下无不睚眦欲裂。
毕竟在他们从小到大接触到的那套教育体系中，就没有这么不把人当人的，以至于有很多新兵们脸上的神情都茫然了。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上阵杀敌的。
可现如今举目望去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这战场上哪有敌人？
然而就在他们一个愣神间，蜂拥而来的百姓们就如同蝗虫一般冲入了军阵当中，整个军阵都因此出现了动摇。
如果不是星月军训练极其严苛，而且还拥有军魂庇佑的话，恐怕这会儿整个军阵就已经被冲散了。
看着很多不知所措满脸茫然，不愿或者不忍对民众痛下杀手的星月军士卒。
战场后方指挥战争的大周王侯全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还以为这星月军有多可怕，没想到竟然险些被一群炮灰冲散了阵型，哈哈哈哈，这要是穿出去怕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就这点斤两，也不知西北三关到底是怎么陷落的！”
“趁星月军前军阵型散乱之际，我们可以再派一支军队去侧面突袭，定能首战告捷！”
一群人有说有笑，俨然已经看到了战争的胜利，其他领兵参与战争的王侯们也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前方战场情况陡然直下之际，星月军当中，一群头发花白的老兵们站了出来。
他们骑着已然毛发稀疏的马匹，从战场侧面突然杀出，势不可挡在人群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不论是平民还是士卒，都会在眨眼间化为残肢断臂。
他们的突然出现截断了还在源源不断往前冲的炮灰们，也打断了敌方将领想要冲开星月军阵势的战略意图。
老兵们发丝上都沾染着浓稠而又腥臭的血液，缓缓扫视着身后还决战稚嫩的小辈们沙哑着喉咙开口道：“菜鸟们，你们拥有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魂，挥舞着最锋利的铁器，生活在最接近天堂的地方……现如今却为何在一群炮灰的进攻之下毫无反手之力？”
战场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只有鲜血喷涌和将死之人的哀嚎。
老兵们瞪大了眼睛，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在学堂里学过，君子不抽刀挥向无辜之人……”
“可你们这群狗娘养的菜鸟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给老子们听好了！这个世界并非都是北冰河镇那般的人间天堂，你们之所以能够坐在学堂里享受一切，只是因为有人把扎在你们身上的尖刺一根根拔掉了！”
“他呕心沥血奋不顾身，为的是让天下所有人都能够上得起学，吃得起饭，可不是让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在这战场上当圣人！”
话音落下。
为首的老兵擦了一把脸上的血，看着不远处看不到边界的人墙怒吼道：“如果杀人有罪孽和因果，吾自当一并承之，哪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我星月军也要完成李将军下达的命令，所有人……给我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