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从侍者的托盘上拈过一杯红酒,慢条斯理的品饮。
露台上的空气略为寒凉,只披着薄纱的肩臂有点冷。
但这里很安静,能隔去嗡嗡的低议与闪烁的目光。
自从尤利乌斯邀请她跳了第一支舞,仿佛就就在一些年轻的贵族之中吹响了号角,在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内,陆续有七八名看上去优雅体贴的贵族向她邀舞,但都被她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拒绝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引人遐想的举动——王女殿下在第一次出席社交舞会时仅仅接受了一人的邀舞,一些神经敏感的女性甚至可以料想在未来的数月各种与尤利乌斯和王女殿下有关的“小道消息”会在贵族之中流传开来。
安妮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但她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可以说,希望在明天之前,这件事情能够传地更开一点。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双手按在露台的栏杆上,目光投向远处:“梅丽斯,我不去追究你在过去的几个月做了些什么,但是我要知道,我离开时交给你的事情你全都完成了么?”
“大体完成了。”
跟在安妮身后的梅丽斯双手紧张地交叉在腿前,不安地说道:“但我所开设的沙龙里聚集的都是一些中下层的贵族,并且其中有爵位的大多数是男性,至于女性...大多是像我这样的,普遍素养都不高。”
“好。”
安妮的嘴角微微勾起:“我要你做的就是像这样的沙龙,与博格夫人的那种高雅完全不同,我需要的是低俗、并且主要的受众是那些中下层的贵族,而那些丧偶的、色迷心窍的老贵族是最好的目标,我需要你的人一点一滴地渗入他们的生活中,就像是从阿纳斐圣教院里毕业的那些女孩一样,但要做得比她们更好。”
梅丽斯咬着唇,在晚风中点了点头,只是脸上闪过了一丝纠结的神色。
安妮没有看到梅丽斯脸上微不可察的表情,她朝着远处的月亮轻轻抬起手臂,下一刻,一只黑色的乌鸦便落在了她的指尖,与此同时,在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阵不祥的嘶哑叫声。
梅丽斯微微抬起头来,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立刻闭上了眼睛——在这座巨大的建筑上方,不知何时竟已经盘旋着能有几百只黑色的乌鸦!
但安妮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这样的情景,她只是轻抚着乌鸦的羽毛,脸上带着淡淡地笑意。
在别人的眼中,夜晚的群鸦聚集是不祥的象征,但是在她的眼里,这犹如故人重逢,只是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
与此同时,在“琳琅天上”的大厅里,博尔吉亚家的婚礼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尽管不久之前刚被那名来自弗仑萨的公主抢了婚礼的风头,但两名新人显然对此表现出了无比宽阔的胸襟,甚至在交换戒指的时候有意邀请这位公主充当他们的证婚人。
“我现在宣布娶克里朵夫小姐为我的合法妻子,我向在场的人宣布,我将永远爱护你保护你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爱你的所有的优点和缺点,也正像我呈现给你也是一个优点和缺点的综合体,我会在你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向你伸出我的援助之手,而如果我需要帮助,我也会求助于你。我选择了你是与我公度今生的人...”
台上的路易吉看着对面的身披洁白婚纱的女人,深情下跪。
此刻他们已经交换了戒指,正为完成婚礼做最后的准备,证婚的牧师正低声为他们念着祷告词。
至于受邀的宾客们,由于大多都是年轻人,他们在观看婚礼的同时端着香槟,聊着天,跟其他贵族闲聊,顺便交换点政治情报。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只等牧师最后说出那句“赞美黑夜女神”后,他们便会一齐举杯,为两名新人的结合庆祝。
但就在这时,大厅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即使是修养最高的贵族都忍不住朝着大门的方向投去了不悦的目光。
门外是一个两鬓花白、脊柱几乎弯曲成了一个半圆形的老人。
只有一人,没有任何侍从。
他穿着一件蓝色的羊绒外套,鼻梁上架着银框的单片眼镜,手中紧紧捏着石楠木的拐杖,还戴着一顶缎面礼帽。
这身打扮可价值不菲,单单那颗鸽血红的宝石戒指就能换一辆豪华礼车,在场的贵族大多是上流宴会的常客,都不穷,可面对这个浑身上下都闪着金币之光的老人,还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有点寒酸。
很多人下意识地在记忆里搜索着有关这个老人的情报,却发现是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年轻人想起了老人的身份——这是一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参加过任何社交舞会的老古董,他属于一个靠战争发家的贵族世家,战功显赫,即使是在当今金雀花的皇帝陛
以他的身份,完全没有必要参加任何社交晚会,这些事情早就应该都交给他的孙子们去处理了。
于是年轻人立刻放下酒杯,皱着眉头靠了过去:“安格斯先生...您...”
“柯蒂斯殿下在哪里?”
老人蛮横地打断了年轻人的话语,他一手捏住了年轻人的衣领,碧蓝色的眼睛中迸发出了如同火炬一般耀眼的光芒。
“她...她在露台上!”
立刻有人回答道。
这是一个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的信息,正因为柯蒂斯殿下想要去露台静静,所以在长达三十多分钟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试着去推开露台的门。
安格斯闻言,立刻松开了手,他将拐杖随手放在了一旁的桌上,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脱下了外面穿着的蓝色羊绒外套,露出了里面一套已经满是补丁的黑色短装,在短装的左臂之上,有着一朵盛开的黑色蔷薇勋章。
他用哆嗦的手认真地整理了许久领口,又在确定身上的一套装扮挑不出任何不妥之处以后,居然用力直起了佝偻的身子,丢掉拐杖,朝着露台的门快速走去。
安格斯在门口踌躇了几下,这才犹犹豫豫地伸手敲门。
直到里面传来了一声冰冷的“请进”之后,他才快步走了进去,在众人的眼前关上了门。
于是大厅里的贵族们便没有机会见到,在走进露台的那一瞬,这位战功显赫的老人脱下了头顶的礼帽,鞠躬,同时手拿帽子从胸前划开一道弧线,帽檐飞动:“安格斯·加纳德,参见王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