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一名紫衣仙子凌波而行。她那张倾世的容颜写满了担忧,足下的水纹因为惶急而布满了乱流。
这仙子正是紫尘。她不知道她离开少阳殿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她去取五块仙坠时,她的宠兽鸬缡却突然带来了天帝将舞寒关入凝针园消息。她霎时五内如焚,急掠天湖便要直奔两仪殿的武雩厅。
紫尘知道,四使之中属她仙力最强,天帝也最疼她,希望她只要求个情,天帝就会放了舞寒……她不想与他为敌,但是为了情郎……必要时,恐怕是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这是她不想见的。最好是天帝能成全他们下凡,就算要夺去她的长生也不在乎……
飞过天湖,轻烟一般穿过回廊,两旁种满垂柳,微风清凉,拂得紫尘衣袂飘动。足尖踏在万年仙木上,发出清脆响声,煞是动听。回廊的尽头架着一座拱桥,拱桥的另一端轰然矗立二面屏风,上头以泼墨分别绘上玄武与朱雀两大上古仙兽,神态狰狞,约略隐住后头雕梁画栋、飞檐鎏金,反射朦胧繁华。
不过紫尘已然发现了屏风的异状。她盈盈站在屏风前面,如画的黛眉渐渐拧起。以她的灵识,又怎么会探不出屏风后被下了极强法阵?看来天帝心知自己与紫兰、紫月、紫馨三使姐妹情深,只要她一进这武雩厅,恐怕就是生死相搏,以她们姐妹的情份,又怎么会袖手不管?看来天帝早已想到了这点,是以下了这阵,专门来阻挡她们天界四使的。
心头一阵无名火起,没想到对她一向慈祥的天帝,也有猜忌她的一天。同时,她也感到相当的神伤与心痛,连天帝都已决绝了,那她还要顾虑什么?当下闭上明眸,素手结印,剎那间,爆起一片灿烂紫芒。
“水幽苍兰!”
猝然睁眸,紫尘剪水双瞳真火燃起,淡红脣畔逸出娇俏清叱,双手一压一旋,那蓄积已久的光印飞窜向前,同时分成两道紫光,正正迎上屏风!
砰!
阵印互撞,蓦然间碎纸纷飞,飘落地面却是一阵琉璃交鸣。屏风虽仍完好无损,但屏上两个上古仙兽瞧来倒不若先前的凶恶狰狞。紫尘知道那是法阵已破的现象,轻轻一笑,飞身越过。
……
第一步走进武雩厅,紫尘的脚步变得异常沉重。抬眸,只见眼前是个小小的净潭,中间横放一道走板,在天光的映照下反射着虹彩。武雩厅的三面则是摆了整排的青钟,兀自轻轻摇动,鸣响清越钟声。天帝就端坐在一屏琉晶帘后方,满溢的流波使紫尘看不清天颜。
“我就知道你过得来的,尘儿。”天帝吐了口长气,毕竟还是太熟悉对方,预先的料知反而是种残忍。
紫尘飘然越过净潭,在琉晶帘前一尺处柔柔开口,彷彿触手可及那天威:“天帝,我知道您最了解我。放了他,好么?”
天帝先是沉默一阵。究竟是什么情感,让一向固执的她对他如此卑颜相求?不过这事让他当真为难──她的要求,可是会造成天地不容的!
无奈开口,天帝终于道:“尘儿,你知道么,他是鬼,而你是仙。鬼与仙殊途,你绝不能和他在一起!这会违反天道的!”
“这我不想管。他究竟犯了什么罪,你要这样对他?”
“因为他是鬼!他,本来就不应该闯入天界!”天帝沉声道。
“为什么?我爱他,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天界的千年不变我早厌倦了!什么天道?天帝你满口霸道的天条就是天道?”
“放肆!”隐身帘后的天帝拍案而起。他那道复杂目光直直射在帘前的美丽仙子。都怪自己,平日里无意间宠坏了她,才会造就现在的局面……
天帝暗暗惋惜,看来之前他想一语劝退紫尘的念头实在是太过天真,对她,他不能再心慈手软,当下冷然道:“紫尘,你知道你的行为是多么愚昧!好,想来你也知道凝针园就在我脚下的虚无空间。你想救他,先打倒我罢!”
一句决绝,紫尘恍惚地笑了笑,笑中是千年难解的失望。
呵,看来她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难道,只能凭她一句话,就可以让天帝成全这段不可能么?
不会的……不会的。
啪答!
一串清泪坠下,落到冰凉的玉砖上,瞬息弹起破碎,溅起许多水晶般绚烂的光华。天帝瞥眼望见,丝毫不为所动,也不该真的有所动摇,喝道:“紫尘,仙是无爱无欲的!本帝再问你一遍,你是去呢,还是继续再此执迷?”
紫尘娇躯一震,闭上眼,止住自己溃堤的软弱,咬牙道:“对不起。无论如何,我还是得救他。”话音刚落,她退后一步,双手结成剑指交错,全身紫色烟云飘动!
天帝脣边略为扭曲,低声道:“好……好。你和他数年感情,却胜过本帝和你的……”
话没说完,紫尘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悸,那是一种闷在心中无法倾诉的焦急,清丽的容颜顿时满是慌然,她太害怕他将吐出的答案,她不允许自己知道天帝那可怕的祕密,她不允许!
心内的波澜使紫尘身周围绕的仙力险些溃散,她知道,现在的自己绝不能迟疑,拚命地稳住失控,交错剑指以极缓的速度分开,成形的仙印却疾如闪电飞出,砰的一声撞上琉晶帘,彻底吞噬最后四个字。
那个自己最害怕、最不想听到的四个字。
珠散帘开,天帝清峻而威严的脸出现在紫尘眼前。只见他袍袖一挥,白光乍现,迅速聚集成白墙,挡下仙印震爆的余击!
紫尘一招相交仍旧没有停手,曼妙身形倏淡,她已飞退数步,凌空浮在厅心,净潭倒映着她的丽影,彩光变幻里分外眩目。但见她玉指如莲,单指连勾了四下,四道亮紫光柱冲天而起,团团围绕天帝。
“流霞隐天!”
一声娇叱,光柱似慢实快,朝天帝收拢。可天帝怎会是易与之辈?面对如此强劲的攻势,他分毫混乱也无,从容单膝跪地,左掌搭在地上,以他为中心层层向外散发年轮般的白色光纹,堪堪阻住来袭光柱。
“绝道溶月!”
舌绽春雷,天帝身形不动,光圈却陡然加深加厚,生生将光柱一撑而开,轰的一声炸裂,霎时间破瓦纷飞,青钟悲鸣不已!
乱沙渐渐散去,紫尘盈盈落地,即使仙印被破,依然是气定神闲。反观天帝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还是半跪在地上,任由地板的惊人寒冷渗进他的膝,刚毅的脸褪失血色,口中呼呼急喘。
沉默。一场静得让人快要发疯的沉默。
紫尘感到有些歉然。毕竟她从未见过天帝出手,发动仙法时就不知道该怎么拿捏。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把天帝伤成这样,是他在让她么?应该不是。以她对天帝的了解,紫尘知道天帝绝不会因为谁而破坏了他死守着的天道……那么,是因为她的仙力高于他?不可能啊,他可是天帝──统御五界的天帝啊!
可是,此刻不容她细想。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救出舞寒,至于天帝那边,她能不伤就尽量不伤罢,毕竟……她并不是嗜杀之仙,她最讨厌双手染血。
抬手,紫尘凝视着自己那白玉般的掌心,怔怔地望着一道紫芒逐渐聚合成球,愈来愈大愈来愈大……直到她再也看不清她的手掌、再也看不清……那充满愧疚的罪恶。
天帝……为了舞寒,我对不住您。
闭上眼,灿烂的仙晶在下定决心的剎那掷出,精准投向天帝。她没想杀他,况且仙只要重伤无救就是神魂俱灭之局,她还没那么狠心。那一击,只是要天帝暂时无法动用仙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