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江八千里,烟淡水云浓。夹岸两山,色如眉黛,湛湛江水,点映出枫林层翠。一行人辞别白河郡,乘舟沿着江水,顺流而下……
高大壮观的官舟,高达三层。一层是守卫们的处所,二层是卧寝,三层是舟中最精致华美的阁楼,一半雕梁画栋,一半敞在空中,既可以宴客雅集,又可以游览江景。
江欢将晕舟不适的谢夫人扶回房中休息,之后便径直走上第三层的阁楼,来看看风景,透透气。
这都颠了有两个时辰了,她也有些晕船。
一上楼,便听到六师兄楚江,正一脸高盛莫测的小表情,在给小丫鬟们讲他在志怪小说中看到过的鬼怪故事。
江欢:“……”
所以现在已经不是他怕鬼怕得要死,滋哇乱叫的时候了,是么?
……
“话说这一日,正是元宵佳节。一位娉婷的紫衣姑娘行走在热闹非凡的街市中,罗纱覆面,虽朦胧得看不真切,可单凭她那风情万种的身姿与勾人心魄的眉眼,足以看出,这一定是位大美人——
这紫衣姑娘提着一盏莲花形状的精美宫灯。然而与旁人不同的是,她的灯,所用灯油乃是妖血所化,只有她要吃人的时候,这灯才会亮起。
这时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轻浮地凑上前来,嬉笑着搭讪道:‘你这姑娘,怎的提了只不亮的灯,让公子我来给你添些灯油吧。’说着就要去抓她白玉般的手。
‘我这灯,你可添不了’,女子柔媚一笑,说话间就要离去。公子哥儿自是不肯罢休,抬脚就追了上去,拦住姑娘的去路,公子说:‘你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还有爷点不亮的灯?’
紫衣姑娘掩唇娇笑道:‘是么?’
公子认准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风尘女子,于是耍了个滑头说:‘若是这灯被本公子点亮了,姑娘便要允诺在下一桩美事,嘿嘿。’
‘好!’那姑娘倒也爽快答应,只是那面纱底下,却缓缓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路边行人见了这一幕,瞧出公子不怀好意。可他乃是城主之子,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且睚眦必报,大家纵然有心提醒姑娘,也不敢开这个口,只能连连叹息走开。
紫衣姑娘意味深长地说:‘可若是……这灯不亮,公子也得答应小女子一桩美事。’女子声线幽恻,透着些许莫名的古怪。
然而公子早已色|欲熏心,哪里听得出来,他连连称好,无有不应的道理。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灯火阑珊处,不知不觉远离了喧嚣的人群。公子还美滋滋地想着要一亲芳泽,他哪里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
他急不可耐地掏出火折子点灯,却怎么也点不亮。公子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他耍赖表示是灯坏了,又说:‘小爷家里要什么样的灯,就有什么样的灯。只要姑娘随我家去,想要什么,都可以随便挑。’
‘真的可以随便挑?’那女子古怪地笑着重复,公子点头欢欣应允,问她:‘那姑娘想要什么?’
女子阴声道:‘我饿了,想向公子讨要人命一条,聊以充饥,不知可否?’说着便要露出本来面目。一阵妖风吹过,哪里还有什么紫衣姑娘。只见一只张牙舞爪的紫色蜘蛛,足有丈高,一口就将公子吞入腹中。
这时,那盏一直沉寂,怎么也点不着的莲灯,终于开始发出耀眼的光芒……”
一个故事讲完,楚江如愿欣赏小丫鬟们害怕的神色,意犹未尽,正要再讲个别的。
正在此时,一个小丫鬟双目惊恐,颤抖着手,指向楚江的身后,“楚楚……楚公子,快看你身后。”
“别闹,”楚江一怔,但还是一脸玩笑的模样,他以为那只是小丫鬟在逗他玩。谁知不是,小丫鬟们捂脸尖叫着,一哄而散。
楚江终于知道怕了,他背后发寒,哆哆嗦嗦地慢慢回头,待看到身后之人,顿时惊恐万状,睚眦欲裂。因为他看见死在地宫里的顾谦,此刻竟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啊啊啊!”楚江两眼一翻,一头栽倒在地。
“顾谦”伸手从脸上撕下一张轻薄的脸皮。江欢不屑地“啧”了一声,一边单手一上一下地抛着手里的脸皮玩,一边用脚尖顶了顶躺在甲板上昏迷不醒的楚江。
“呵,没用!”胆子这么小,还学别人讲鬼故事。
不远处的阁楼中,正在对坐博弈的两人将一切尽收眼底,正是霍宁与谢珩。
如此失礼!霍宁立刻眉头一皱。虽说大家死里逃生,玩闹着松快松快,也无可厚非。但这实在是太不雅了,一个当朝郡主,一个朝中官员。简直有碍观瞻。
霍宁一本正经地道:“谢师弟,你与小师妹同时入门,又比她年长几岁,平日也该好好约束她一番,哪能总是如此任性妄为呢,这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霍宁身为大师兄,自认有教导之责,一开口便止不住,摇头晃脑引经据典地唠叨个不停。
谁知,他那一向冷淡守礼的谢师弟,破天荒地展露出一个恰如暖春降临般的和煦淡笑,看着甲板上的女孩,一脸宠溺,显然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霍宁:“……”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谢珩喃喃道,不知道是在回应霍宁,还是在自言自语。虽然江欢还是一如往常喜欢冷着脸,说刻薄的话,但谢珩知道,这一世有江皇后和太子宠爱的江欢,与前世还是不同的。
尤其是他们出游的这一路,她虽然嫌弃大师兄太耿直不会变通,嫌弃六师兄咋咋呼呼,嫌弃七师兄碎嘴子,但谢珩从她的表情中可以看见,她是很开心的。
她一直在努力回应大家,偏执暴躁的江欢也开始学会担心别人,保护别人了。谢珩不禁想要好好守护住江欢心里的这朵正在逐渐发芽的花。
……
开心?霍宁再次看向甲板,看到他刚刚刷新三观认识的小魔头师妹,正蹲下身子,伸出指尖戳了戳六师弟的头,精致的脸上既困惑又不屑,那表情仿佛在说,他怎么还没醒,真没用。
霍宁:“……”这届师弟师妹真难带。
一直在旁边观棋不语的郭儒林,早已看透一切,他摇头失笑,认命地向甲板走去。再不出去主持大局,他那倒霉的六师兄,就要被下手没轻没重的小师妹弄死了。
唉……
“六师兄?”江欢试探着叫了一声,楚江还是没反应。啊?不会吧,被她吓死了么,六师兄也太弱了叭……
江欢从楚江宽大的袖子中扒拉出他的手腕,一本正经地蹲在地上探脉。
脉象平缓有力,比她还要生龙活虎。
郭儒林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女孩一边搭脉,一边凝眉沉思的样子。女孩面色不善,好像十分棘手的样子,郭儒林不由心中一颤,问道:“小师妹可是探出什么了?”
相识这几日,这位能文能武的小师妹,算是扩大了他们对名门贵女的眼界。江欢身上有一种类似于稳定军心的安全感,好像什么事儿她都能轻松摆平。此时此刻,就算有人对他说,他小师妹可以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他也能信。
江欢将楚江的手一扔,无语道:“他没事,只是睡着了。”而且睡得还挺熟的。仿佛为了印证江欢的诊断,楚江甚至打起了鼾。
郭儒林:“……”
突然感觉好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