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
谢珩静如止水的黑眸中,迅速聚集沉沉雾霾。
他早就疯了。
看着江欢撕心裂肺。
看着江欢伤心欲绝。
看着江欢一腔孤勇,最后疯魔成邪,高举屠刀,眼中只有杀戮。
……
她踩着累累白骨,独自一人,一步步走到那个位置,从来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他就,已经疯了。
可是两个疯子中,总要有一个正常人。
谢珩选择当那个清醒的人,他清醒地默默注视失去理智的江欢,清醒地坦然接受江欢将他当宿敌的事实,清醒地杀了她,同时杀了他自己。
他的心脏生来与常人不同,那一剑,刺破江欢心脏之前,沾着他的心头血。
……
上天着实不公,他倾尽一生,也没能越过仇恨,与士庶鸿沟,走到江欢身边。可凭什么,别人随随便便就能得她青睐有加,林洵之,萧纪,崔景……
死亡来临,谢珩心里却在想,若能死在一起,是不是也算同生共死。
江欢阴着脸,看犹自摇头苦笑的谢珩。
她发现,这一世谢珩可能是伤到了脑子,实在有病!
突然,狠戾的掌风自暗处袭来。江欢眸中一冷,她不动声色,暗自在掌心凝力。
温暖干燥的手掌,先一步握住她冰冷的手。少年身上带着体温的书墨香,暖云般涌上她的肩头。
方才还在那里神神叨叨的人,竟下意识与江欢掉转位置,用后背迎上那一掌。
少年宽大的广袖中寒光一闪,削铁如泥的匕首穿过刺客的胸口。
匕首“铮”地一声,深深地钉入对面的树干。
随即谢珩单手扶着胸口,殷红的鲜血缓缓从嘴角滑落。
江欢微微一怔,“武功那么差,还爱多管闲事,区区宵小,我碾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何用你救……”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到亏欠。”
谢珩虚弱地抬手拭血,浅色衣衫顿时赤血殷然,他抬眼看她,淡声道:“我从不多管闲事,也不要你的亏欠……”
江欢深吸一口气,不理他,低头去查看气绝身亡的刺客。
面巾下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更确切地说,是熟悉的面皮——
叶嫣然。
江欢眉间一沉,从刺客脸上揭下叶嫣然的人皮面具。
底下又是一张陌生女子的脸。
谢珩的脸色也十分不好,很显然,他们被欺霜阁的余孽盯上了。
这个刺客,这张面皮,算是寒霜的问候。看来寒霜已经知道,七年前她都做了什么。
江欢冷笑,将人皮面具捏在掌心,用内力将其碎成齑粉。
从今往后,她不想再见到这张脸。
江家订婚宴后,江二夫人白氏疯了,口口声声说她见到了已故的宗主夫人文婉。若只是她一人如此说,也就算。关键是府中不少世代在江氏当差的老人,也纷纷跳出来说,看到宗主夫人的鬼魂。
但这怎么可能。
文婉一个已经死了十七年的人,就算真变成了鬼魂,也早该投胎转世了才是。
江氏上下从主子到仆从,共有数百人,众口铄金,最后谣言演变成宗主夫人含冤而死,死后化为厉鬼,回来寻仇……
像这样乱说话的下人,江慕婉一日就打死了好几个。
她站在一副美人图前,美人穿着一条曳地的烟笼梅花百雀裙,手捻花枝,垂眸带笑。那是娘亲的自画像,被外祖父收藏多年,后来送给了她。
她一直睹画思人,江慕婉出神自语:“阿娘,他们说看见您了,真的是您回来了吗?可是阿娘回来,为何不来找女儿,难道……”
真的如那些贱婢所说,阿娘含冤而死。
怎么可能?
阿爹阿娘那样恩爱,若真是含冤而死,这么多年,怎会不给阿娘报仇。
正在这时,江慕婉的贴身婢女桃夭,面色匆匆地进来,“女郎,不好了,二夫人请道士回府,此刻正在翼然亭中设立祭台,说要捉鬼镇妖……”
最后四个字,桃夭说得战战兢兢,十分惶恐。
捉鬼镇妖。
她说哪个是鬼,何人是妖?
江慕婉脸上顿时阴云密布,咬牙切齿地道:“贱婢敢尔。”
她怒气冲冲地赶到翼然亭,见果然如此,连镇灵牌位都做好了,写的正是她母亲的名字。
江慕婉一声令下,数十个身佩文氏族徽的兵卒冲入翼然亭,将三个道士与白氏一顿捆绑扔入庭中。
那是陇川文氏部曲,一共三百个,武艺高强,是江慕婉十六岁生辰时,文老宗主精挑细选出来给她做私兵的,只听江慕婉的吩咐。
“住手!”苍老的声音,是江老夫人。
“祖母万安。”江慕婉心中委屈想要告状,往常她与白氏起纷争,祖母每次都是站在她这边的。这次白氏如此侮辱她生母,必然不能容她。
江老夫人在老嬷嬷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到狼狈不堪的白氏面前。
白氏声泪俱下哭诉:“母亲,母亲救我,大姑娘要杀了我。”
江老夫人嫌弃地看着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妇人,她儿子怎么会看上这种货色,若不是她给江氏生了长孙江西塬的份上,她真的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个人。
“来人,给二夫人松绑。”
江慕婉不敢置信地喊道:“祖母!”
然而这一回,素来疼爱她的江老夫人没有站在她这边,反而目光压迫地看着她,厉声道:“怎么,女郎大了,如今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是不是连老身也要绑起来。”
“孙女,不敢。”江慕婉双目通红,下令放人。
恰在这时,远在祖籍太陵郡的江西塬,接到妹妹江婉莹的手书,得知母亲身体抱恙。他连夜赶回都城。才踏入江宅,便赶上了后院这场闹剧。
“阿塬回来了,”见到亲生儿子,白氏惶惑不安的神色,总算定下来几分,“你再不回来你阿娘就要被奸人害死了。”
“母亲,孩儿再此,定不会让奸人再伤您分毫。”江西塬危险地眼神扫过江慕婉,冷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