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寒的夜风,荡开云层。
女孩踮起脚尖推开窗扉,散去一室浓郁的血腥味。
远方星子已没,苍穹间唯有一轮寒月,徜徉在如丝的云霄,相对无言。
月光悄悄散布于屋中。
地上仰面卧着气息奄奄的叶嫣然。呼吸微弱,手足腕处,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顺着伤口蜿蜒浸润地毯,渐渐在身下积起一滩血水。
她还没死。只是发丝凌乱,面色灰败。这种亲眼目睹自己生命渐渐流逝的感觉,足以令人生不如死。
江欢面无表情地绕过地上的血迹,视线缓缓扫过桌上满匣子瓶瓶罐罐的毒药:“早这么老实,不就不用吃那么多苦头了吗?”
“真费劲。”
叶嫣然虚弱地开口,说的却是:“求求你,杀了我。”
江欢将写满杀手名单的纸上下一叠,与药物一并收入匣中,淡淡道:“杀你的人,不会是我。如此殊荣,还是留给你家主人吧。”
江欢正要施针废去她的五识。谁知一个月白色的身影突兀地闯了进来。
正是一脸严肃的谢珩,“快跟我走,有人来了!”
少年视线缓缓流转,扫过室内修罗场一般的画面。浓烈的血腥味,令他好看的眉瞬间一拧,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急切地看着江欢。
“走!”
靠出其不意的偷袭,她或许能得手,但面对面遇上真正内力深厚的高手,他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够对方杀的。
女孩眼中亦是一凝。心知若只是寻常守卫,谢珩断不会如此。
只有地下的叶嫣然眼神一亮,正要开口叫喊:“救……”
江欢眼疾手快,手起刀落的瞬间,叶嫣然瞪着眼睛断了气息,江欢冷哼一声:“便宜你了,让你这样轻易地死去。”
“你……”看着女孩面不改色的杀戮,令人心中一寒,谢珩负手站于月色空明中,薄唇紧抿。
江欢对他的反应满不在乎,她伸手在叶嫣然颈下一抹,眼神锐利,随即一张肉色的薄膜面具被她狠狠揭下。
女子露出原本的面目。
果然如此。
江欢抱起匣子,淡淡道:“走吧。”
谢珩拉着江欢,快步藏身于斜对面的暗巷。才刚刚躲好,便有黑衣人闯入院中。
看身形似乎是名女子。
江欢睁着一双眼,看她匆匆忙忙地步入屋中,又神色慌张地出来。纵身跃入夜色中。
这个人是谁?
同伙?
还是另一波势力?
江欢想在此处再躲藏一会儿,看看那具尸体能不能引来同伙。然而等了很久,也没有人再次出现。
江欢颇为失望地道:“我们回去吧。”看天色已是寅时,再不回去,显阳殿那边该发现了。
谢珩颔首。
两人如来时般一路避开巡卫回到显阳殿。
将将分别时,江欢看着手中的匣子,心中一愁。这个东西该如何向姑母交代。毒药她尚且能够藏在林洵之处,可那张清单上的人……
江欢实在不知,该如何交给正在大肆排查的江皇后,又能不惹她怀疑。
“怎么了?”见她迟迟不迈步,谢珩疑惑,回首问她。
对上少年清冷的一双眼,江欢突然开口问;“我还没问你,你是如何知晓我在尚食局的,又如何会出现,提醒我?”
“若我被黑衣人杀死,不是正好吗?你也不用费心防着我了。”
面对女孩的询问,谢珩呼吸一滞。为何?他也不知是为何?
少年凝眉垂首,再抬眼时,情绪敛尽,又变成了一派肃冷端方的常态。
他冷冷道:“出现在那里,是因为我太了解你了江欢,我就猜到你今日必然会去找那女官,至于为何救你……”
谢珩顿了顿,接着道:“你着实是想多了,我并非是要救你,我不过担心你打草惊蛇罢了。”
“如今情况未明,你却擅自去找那女官,恐怕会惊扰到她身后的势力。”
……
清冽的风吹拂过两人的衣摆。
不远不近,相对站立。
就像隔着一条永生永世无法跨越的鸿沟。
少年的眼神清澈明亮,他坦坦荡荡,义正词严。江欢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心道这才对嘛,这才是大义凛然,刚直不阿的谢太尉嘛。
永远冷静自持,眼光长远,以大局为重。
江欢心中轻讽,他知道什么?
姑母如此大费周章地排查后宫,却始终没有抓到他们的蛛丝马迹,一是说明他们隐藏得很好,再有就是他们身后必有朝中势力作保。
既然已入穷巷,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打打草,惊惊蛇。
乘其不备。
否则,就算叶嫣然像兰溪一样,被人发现横死在不知名的犄角旮旯里,他们也依然一筹莫展,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何况,江欢有这个自信,以她的手段不怕那个假的叶嫣然不肯说实话。
谢珩这个老古板,他哪里懂得她的心思。
不过这样,她也就能放心说出接下来的话了。
无论如何,这种伤脑筋的国家大事,不该交给她一个“乱臣贼子”去发愁。
谢珩被她盯得心口一跳,他正要开口,便见江欢伸手打开手里的匣子。从中取出一张写满字的信纸,递到谢珩眼前。
少年伸手接过,张眼一扫,只见那薄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地写了十数个人的名字。
上至妃嫔,女官,下至普通宫娥,内侍。更有甚者,还有几个朝廷大员的名字。
“这是何物?”
何物?江欢嘴角勾了勾,自然是她今夜“打草惊蛇”的成果喽。
她将今夜之事挑挑拣拣地讲给谢珩听,自觉略去与林洵之的交谈,以及她刑讯的过程。
只是将关键的信息告知于他。
那个假的“叶嫣然”来自一个名为欺霜阁的外域杀手组织。她所谓的主人,本姓拓跋,化名寒霜,是个鲜卑人。
当年衣冠南渡之后,北方五族一直对南朝虎视眈眈,却惧于四大世家手中的兵力而不得踏入南朝半步,只得退守江北。
如此一想,士族们虽是苟安一方,把持朝政,鱼肉乡民,但也不是全无用处。
可惜自古以来,退避苟安都只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迟早是要沦为阶下囚,刀下鬼。
北方五族自知一时无法入侵南朝,便各自派遣细作安插在南朝,一边收买朝中重臣为己所用,一边乘势搅弄风云。
这些事情,江欢前世也是知道的。这些细作组织,宛如附骨之蛆。她自己就端掉过好几个窝点。
然而江欢万万没想到,这个来自鲜卑的欺霜阁,好生厉害。他们收买的,竟然直接就是南朝的皇帝。
狗皇帝果然没有他看上去那般软弱可欺。
不过倒也像他会干出来的蠢事,毕竟那个卑劣之人,即心思下作,也不怎么聪明。
他痛恨士族专权,想要夺回权力,不惜与虎谋皮。
不知从何时起,就与欺霜阁勾搭上了。
近些年来,常常通过采买宫人的方式,将欺霜阁的人不动声色地召入建康宫中。
只可惜,江皇后宫纪严明,这个伎俩很快就不好用了。
于是,他们又想到用假面具的方式,李代桃僵,在关键位置换上自己的人。
这张名单上的人,只是冰山一角。
事到如今,谁也不知建康宫中,欺霜阁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不止建康宫,还有朝堂,包括士族门阀内部。恐怕连四大世家的宗主自己都不知道,族中那些弟子已经被人换了芯子。
江欢满意地看到谢珩逐渐凝重的表情。
她轻轻一笑。谢珩不是忧国忧民心怀天下嘛,这种救国救民的大好事,怎么能少了正义凛然的谢太尉呢。
“我们合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