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是她第一节课写下的一句话:
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
“言之”两个字被她拿笔划了下划线,明眼人一眼便知道里面的含义。
顾言然夺过他手中的书,一脸尴尬,像是自己的心事被戳破,“我……我先走了。”
“等等。”温言之拉着她。
“怎么了?”顾言然回过头看向他。
“手机不要了?”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只手机,“整日丢三落四的。”
顾言然这才想起来自己手机一直不在身上,在许老爷子那。
她平时对这类电子产品都没什么依赖,用许亦琛的话来说,要是她没什么事情要找别人,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有手机的人。
“我外公和你说什么了?”顾言然接过手机,既然许老爷子肯把手机让温言之带给她,那许老爷子一定对他有说了什么。
“许老爷子说让我好好照顾你。”温言之微微勾了勾唇。
“我才不信。”外公对温家偏见极深,哪里是这一番话就能改变的。
“我准备回南京了。”温言之看着她,眼里有些深意。
“这么赶?”顾言然一愣,那边的事情这么棘手?
“我的意思是,要回去了。”温言之知道她一定没有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又咬重了“回去”两个字。
“你……代课结束了?”顾言然看着他的神情,想到了一种可能,心底有一些失落。
“嗯,下个礼拜你们刘教授就会回来了。”温言之拿起她的包,“走吧,送你回去。”
“那……那你以后还会来东城吗?”顾言然低着头,脸上的神色有些沉重。
“是不是傻,我不是都买了房子。”他揉了揉她的脑袋,轻笑出声。
差点忘了这回事,顾言然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看着温言之的目光满是灵动,“我跟你一起去南京。”
十五分钟后,坐在车上的顾言然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开车过去?”
“嗯。”温言之点点头。
“可是我不会开,你一个人开会很累。”顾言然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她骑马还行,但是对开车有一点恐惧,所以就一直拖着没学。
“没事,因为中途还要去另外一个地方,所以开车过去,比较方便。”
“那好吧,明天下午可以到南京吗?”明天晚上是顾老爷子的寿宴,她本来是想借故推脱的,可谁知顾老爷子亲自打了电话过来,让她回去。
温言之点点头。
两人坐在车里一时无话,只有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跟我说说吧,以前发生过什么?”温言之侧过头看了一眼正看向窗外的顾言然。
“以前?”顾言然疑惑地看着他。
“你还是刘楚佩的时候。”
顾言然拿着包的手一紧,“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
“很多事情超出常理,只有你说的那种可能让事情暂时解释地通。”
“暂时?”顾言然有些不乐意了,“那你其实还是有些不相信。但这也不能怪你,这种事情匪夷所思,要不是我自己能将所有事情所有人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可能也会觉得这只是我的一个臆想。”
“那在你的记忆里,他也是叫温言之?”他之前从她口中听到过不止一次,但他知道她不在叫他。
“是叫言之,但并不是姓温,你是琅琊王氏人。”顾言然这次第一次跟别人说起这些事,她有一种把那么多年压在心头的秘密吐露出的快意感觉。
“你是王懋的嫡子,也就是王偃的孙子。其实你叫王莹,但是你告诉我,你有另外一个名字,叫王言之,后来私底下我便一直这么叫你。”
“他和你怎么认识的?”温言之听她娓娓地讲起这件事,突然有了一丝兴趣。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上元节,我偷偷跑出宫,遇见了你,你送了我两盏河灯和一盏莲花灯,我有些舍不得,便偷偷留了下来。”顾言然说着说着,眉眼一片柔和,这些事情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依旧历历在目。
她突然想起一个月前的元宵节上,他亦是送了她一盏灯,好像很多事情兜兜转转都会回到一个点上。
“分开后,我一直在派人找你,但因为没有人知道‘王言之’这个名字,所以我一直没有找到你。”顾言然注视着后视镜,透过镜子凝望着他,“后来在谢太傅的寿宴上我又见到你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激灵,“你还记得之前那块糖玉吗?那是你在寿宴上送给我的,那鱼形是我自己雕刻的,后来你嫌弃丑,又拿回去重新修整了,就是你后来看到的那样。”
“当时我把它拿走的时候,你是不是有些不开心。”温言之想起一个多月了前的事,那时候他跟她不是很熟,明明没有刻意去记这件事,但是印象却十分深刻,他还能回想起那日她泪眼婆娑的样子。
“什么叫有些不开心,是非常不开心。”顾言然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那的确是我的东西啊,但现在又不是我的了,我还没法拿回来,肯定生气啊。”
“下次再送你一个。”
“再送一个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了。”顾言然长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痛,“包括那金凤点翠簪也是,分明就是我的东西,但在土里埋了一千多年,再出来就不是我的了。”
“说到簪子,温芮说基本已经完成了,这两天应该可以过去拿了。”
“真的?”顾言然眼睛一亮,“谢谢。”
“那后来呢?”温言之宠溺一笑。
顾言然还未从刚刚的喜悦中走出来,就被他这么一问,心情又沉寂下去,“后来我们成亲了呀,你成了我的驸马。”
“是吗,那我们有几个孩子?”温言之仿佛能想象那时的情景,眉眼柔情四溢。
顾言然眼角唯一的笑意渐渐消散,她扯着嘴角,故作开心道:“我们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叫启之,女孩叫楚瑶。”
有些事情,他既然不记得了,那就干脆别知道的好。
她突然回想起以前的一幕。
“言之,你瞧,这孩子多可爱。”刘楚佩指着旁边被抱着的一个约摸两岁的小男孩,小男孩咬着手指,哈喇子一直往下流。
“言之,你瞧,他们真好玩。”刘楚佩又指着从旁边跑过的几个小孩,几个小男孩跑在前头,后面一个小女孩吃力地追赶者,看到小女孩,她仿佛看到了幼年的自己。
她见旁边的人半天没有反应,转过头看向他,见他双眼目视前方,对她说的事兴致缺缺。
“言之,你不觉得孩子很可爱嘛。”刘楚佩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她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王言之依旧淡淡的神情,没有任何回应。
刘楚佩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言之,你不喜欢孩子吗?其实我都想好了,我们生两个,男孩就叫……嗯,启之,王启之,女孩就跟我姓,叫楚瑶,怎么样?”
他们成亲也一月有余了,可是他从来没有提起过要一个孩子,她总是旁敲侧击,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太麻烦。”王言之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眼里都快要溢出来的满满期盼,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异色。
“不麻烦,哪里麻烦,你只要——”刘楚佩突然脸一红,说不下去,含糊其辞道:“然后孩子我自己生,自己养就可以了,不用麻烦你。”她说着说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你确定不用麻烦我?”王言之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难得羞涩的刘楚佩,挑了挑眉。
刘楚佩“刷”地脸一红,推开他,“说什么呢你!”她又气又恼地跑开了。
“在想什么呢?”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顾言然回过神来,刚刚自己又想以前的事想入神了。
“没,没什么。”顾言然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在想和他生孩子的事情,结果想入神了。
“脸是怎么回事?”温言之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见她有些迷惑,解释道:“尸体的右脸有明显的灼伤痕迹,是死前不久造成的。”
“是不小心烫伤。”顾言然避重就轻地说道:“那时候医疗条件差,这些现在看起来的小毛病,那时候就容易至死。”
温言之眉眼有些沉重,他嘴角抿了抿,没有再问。
“你看,我现在不也是烫伤了,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嘛。”顾言然看出他眼中流露的情绪,笑着安慰他。
温言之不悦地看了她一眼,顾言然立马住了嘴。
“他对你好吗?”温言之的声音有一些低哑。
顾言然这才意识到,至始至终,温言之用的都是“他”,不是“我”,在他潜意识里,他一定是不愿意自己当做“替代品”吧。
“他对我很好。”顾言然扬起一抹笑容。
温言之的眼神又沉了沉,他突然开始嫉妒起她所谓的那个王言之,就算当时的那个她不是现在的她,但他见证过那时的她的喜怒哀乐,见证过她从稚嫩的女孩到女人的蜕变,又陪着她经历不知多少春秋岁月。
在这些面前,他觉得现在的自己什么也不是,他自嘲地笑了笑。
“言然,我有私心,就算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可那都已经过去了,和那个言之在一起的是刘楚佩。而现在,你是顾言然,我是温言之,我希望你能忘记他,完完全全接受我这个人,而不是把我当做他的影子。”
“我的心很小,容不得别人了,我希望你也是,就算那个人是另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