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挟持
被死死压住的秦长歌抬头望天,哭笑不得,这人,真当她是睿懿了,居然还记得她怕痒,一被碰到腰下三分之处,最易浑身发软,前世有绝顶武功打底,从不会给人近身,偶有碰着,她可以运功抗拒,所以这个弱点只有他知道,不想今世之身体,居然也有一般的毛病,最糟的是,因为武功修炼未成,她想运功抗拒也不能,只得任他轻薄。
撕吧……撕吧……除非你假戏真做……否则你一定……
哧拉一声。
静寂雪夜里听来令人浑身燥热。
萧玦已醉。
凝珠香后力极足,一坛足可令一壮汉醉倒酒乡,而他忧闷之下,连喝了两坛。
昏眩摇晃的视线里,所有的景物都如在烟水中摇晃,晃出缠绵的叠影。
……她眼波如饴,她鲜活如莺,她眉拢远山,她婉转灵慧,那轻浅幽细的呼吸,宛如风里的蝴蝶,一个起落便是一段旖旎的情诗,字字句句都是邀请。
手起手落,亵衣带着旖旎的香风离开玉般的身体,珍珠白贡缎绣双鲤的抹胸,一瓣蔷薇般飘落雪地。
积雪双峰白,飘香榴珠红。
萧玦只觉得脑海里,轰的一声冒出了灼灼烈火。
烈火缠身,焚尽理智灵魂,都化了深埋于久远岁月里的劫灰。
腾起的火光里,人影扭曲缠绕如蔓藤,蓬勃生发,于雪夜极度的寂静中葳蕤。
萧玦低低的呻—吟,欲待一力飞奔,以经历漫长压抑而此刻无限蠢动的热情与内心里灼灼烈火,奔向那一方可以给予永恒宁静与清凉的雪漫山峦。
却有一点朱砂艳痣,如樱花娇艳当胸,扑入眼帘。
无血色腥热,有血色森凉。
蓬!
如热焰遭遇极地之雪。
瞬间被冰冷的血色湮灭。
……这痣……这痣……
绝艳的色泽,大如相思红豆,于玉脂肌肤上如此鲜明,想要欺骗自己也不可能。
长歌的身体,何曾有痣?
她不是长歌……
不是……不是……
别管是不是……别管……别管……那么美……那么相似……
不……不……不能……
情欲奔涌,身体疯狂呐喊,一声声叫嚣着驰骋的欲望,理智和情感,却不允许自己放纵的去沾染,萧玦的手,就那么被定住了般,凝在了半空。
好半晌,他才颓然松开手,如被疲倦潮水席卷而去般,猛一个翻身,翻落秦长歌身体,直接翻到了雪地里,居然也不爬起来,就那样双手遮眼,枕雪而眠。
秦长歌慢条斯理的坐起来,慢条斯理的拿起抹胸,系好,整衣。
其间她一直偏头打量着萧玦,尊贵的皇帝,毫无顾忌一动不动睡在雪地上,金冠坠落,白色的底色上,黑发一地散开,他俊朗的侧面完美如画,却也是笔意忧伤的画,深紫三十四金龙锦袍和明黄金丝腰带上蜜腊石,东珠,绿松石,红珊瑚都半覆了碎雪。
微微叹息一声,秦长歌起身,拿了一坛酒,似笑非笑的倚了那断桥桥栏,一口口的饮了。
月夜之下梅开半朵,暗香浮动,美得有种清冷的决绝。
饮完,将坛子抛开,秦长歌对靠冷雪歇了欲火的皇帝陛下淡淡道:“陛下……您也看见了,明霜不是睿懿,明霜也不愿做任何人的替身,既然您想要的永远只是那一个,何必牵扯无辜?”
她就手一抛,将灰鼠皮裘披风抛到萧玦身上,轻轻道:“什么都可以复制,唯独感情不可以。”
不再回顾,秦长歌转身而去,幽深原木长廊下八卦灯不住在风中飘摇,映得她身影纤长,迤逦如浮云,她前行的姿势,宛如女皇自宝马香车缓缓行下,履足莽莽河山。
这一刻她不是小宫女明霜,她是秦长歌,一代红颜,传奇神后,在身后这个前世最熟悉她的男人牵萦疑惑的目光里,她已无须以一再的掩饰欲盖弥彰。
萧玦,只要证实了你的无辜,我会给你一个机会。
你若足够聪明,那么,自己去寻找答案吧。
温暖的披风上柔细的茸毛扫着萧玦的脸,微微散发着沁凉的香气,熟悉至令人心旌摇动。
缓缓坐起,眸中有深思的表情,萧玦看了看被秦长歌抛到一边的酒坛,一把抓了过来,仰首饮下了那几滴残酒。
他缓缓转动酒坛,将坛口就着月光,仔细的,象是观察什么珍奇一般细细端详。
精巧的双耳圆肚浮雕飞鹰图案坛子,釉面明洁,在月色下发出淡青色的光,坛口整齐清洁,只在一处,微微泛着淡淡的莹光,却没有任何颜色。
微微皱起长眉,萧玦沉思半晌,喃喃道:
“怎么一切,都似是而非……”
冬月初三,城郊,挽阳亭。
前日的雪已化得差不多,天气依旧有些阴寒,衰草在风中凌乱的飞舞,一笔笔写着萧瑟的诗行。
透骨的寒风里,素玄仍然是一袭洁不染尘的单衣,衣袂飘举,姿态潇潇,他笑看着秦长歌蹲身,亲自为一同前来送行的楚非欢系好披风系带,眼底浮现一丝淡淡落寞,随即为那无所挂碍的笑容所掩。
举起手中青花壶,他斟了三杯酒,笑道:“天冷,喝杯热酒活血驱寒。”
秦长歌接了那杯,触手果然微温,转目看了看素玄那辆看似不起眼结构却分外精巧的马车,有打量那两匹套车的神骏白马,不由笑道:“素帮主好享受。”
“本想骑马的,但是带着一些礼物,不太方便。”素玄一笑,“见尊长,总不好空手。”
浅浅缀一口酒,楚非欢苍白的面上浮出一丝微红,眼色在酒气熏灼下,越发流转明灿如水晶,容色清华惊人,“敬奉师尊,总该尽心,素帮主一向有心。”
微有些诧异的看了楚非欢一眼,秦长歌知道楚非欢一向是那种越少开口越好的主,伤病之后越发寡言,绝不会说废话,他——在试探?
“唔……楚兄夸奖,”素玄笑意坦荡清朗,“虽说不是我师尊,但也差相仿佛,不过我觉得,那更应该算是恩主……在下每隔三年,都有幸亲聆他老人家训诲,实在是无上幸事。”
言下不胜向往孺慕,倒令秦长歌起了好奇之心,素玄重情重义,对于自己这个救人救一半的恩人,他尚自倾全帮之力要大举为她报仇,而他此时这般仰慕向往的“恩主”,又予他何等大恩?而素玄为他,又会做到何等地步?
拈着手中酒杯,秦长歌淡淡的想,素玄明知楚非欢试探,仍坦然相告,毫不以非欢不当有此一问而介怀,确实是磊落君子,而楚非欢出言试探待他挚诚的素玄,居然也毫无愧色,非欢就是这样,他不是卑鄙,他只是永远以她的利益为第一,至于别人的恩惠,他记着,永不会恩将仇报,但决不会在使某些必要的小手段时心软。
这些绝顶聪慧,随便每一个都可以搅动风云的奇特人物,如今再次聚集在她身边,是劫?是缘?
沉思未已,忽见仰首喝酒的素玄突然手一顿。
楚非欢低首喝酒,明澈的眼风自杯沿亦利刃般的飞了出去。
手腕一翻,素玄微笑叱道:“出来罢!”
杯中残酒,如银龙般怒卷而出,转瞬凝结成冰柱,带着呼啸悍厉的风声,直向前方数丈外的草丛击去。
将至草丛,那冰柱突然碎裂,化为漫天冰钉,各自一折,原来在左的突然转向右方,原来在右忽然斜飞,还有的两两互撞,击溅出更小的冰钉,滴水不漏的笼罩了整个方圆可容下四五人的一方草丛。
秦长歌擎着酒杯赞:“好手法!”
楚非欢却道:“素帮主当精于机关暗器。”
两人互望一眼,显见有志一同。
此时冰钉已入草丛,便听哎哟连声,原先见冰柱平平无奇飞来而各自拿了武器做好准备的潜伏客,不想冰柱化身千万,诡异莫测的笼罩了他们所有的去路,俱都躲避不及,连连中招。
素玄一笑,对二人道:“我去看看。”
他漫步上前。
却有褐色身影暴起。
一共三条人影,一扑素玄,一扑楚非欢,一扑马车。
素玄扬眉,冷笑,衣袖一拂,呼的一声那当头扑来的人仿佛被无形的大力金刚从背后拖拽着一般,一个倒栽葱向后翻跌出去,一跌就跌出数丈之外,重重栽在地下,而拂袖的同时素玄流水般一退,手指一递已到了扑向楚非欢那人的天灵。
不过楚非欢却不劳他动手,早在那人扑来时,楚非欢手肘一拍,袖底忽然冷森森掣出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剑,楚非欢手指一弹,一股巧劲使短剑滴溜溜一转,直取对方双目。
那人不防这个残疾男子竟有如此隼利的反应和毒辣的手段,眼前光华耀目,脑后风声凛冽,大惊之下也算机变绝伦,竟身躯一软,仿佛面条般叠了几叠,哧溜一声矮了下去,从楚非欢膝前滑到地上。
楚非欢冷冷看着顺着自己膝盖滑下去的男子,真恨不得此刻腿能动,一脚把这无耻的家伙踢碎成十八块。
而素玄已经忍不住大笑,手掌改探为抓,一把将那个柔若无骨的家伙隔空提了起来,看也不看横臂一甩,砰的一声正撞到已经爬上马车车夫座位的最后一名褐衣男子身上,生生将他撞飞出马车!
不过眨眼之间,三人都已解决。
却有人深深吸了口气。
道:“好功夫,好美色。”
素玄霍然转身。
楚非欢目光冷了一冷。
长亭一侧,秦长歌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金袍男子,斜飞双眉,瞳生叠影,发色较常人淡一些,笑起来既狂放又温柔,明明看起来不算年轻,但不知为何便有种奇异的魅力,黑色漩涡般引人堕落、探索。
他一身金袍光华璀璨,嚣张已极,脸上的神情却谦虚又可亲,卡住秦长歌咽喉的手指坚如钢铁,看着她的眼色却温和如长者,整个人就是个矛盾体,无法令人一眼看穿其人究竟。
秦长歌眨眨眼睛。
鹰、狐狸、蛇,公狗的混合体,狂放、狡猾、阴毒、好色的大集合。
北魏晋王。
魏天祀。
当年大仪殿前,帝后对着江山舆图,纵论天下人物,秦长歌便将魏天祀列为天下有数的危险人物之一,其人善战诡诈,狡猾无伦,且面貌多变极擅伪装,要不是他出身诡异,据说是魏王侍妾与南闽非人非兽的怪物苟合而生,使他为老王厌弃,为臣民所拒,只怕现在的北魏王位,便是他的了。
刚才他命三名手下分攻素玄楚非欢,自己却盯住了一看就知道武功薄弱的秦长歌,他也足够无耻的,丝毫不顾王者身份,居然是趴在草丛中无声游近,先以丝索套住秦长歌脚踝,然后翻身而起落在她身后的,楚非欢武功已失全力对敌,素玄离开长亭一人独对三人,待到以最快速度解决,他已将手指搁在了秦长歌咽喉。
秦长歌斜眼瞄了瞄正好温柔的对着她笑,对着素玄和楚非欢彬彬有礼的颔首为礼的魏天祀,看出他衣袍虽然华贵富丽,但衣角有破损,衣领粘着草叶尘灰甚至鲜血,一身的风尘仆仆,想起前些日子萧玦萧琛兄弟在赵王府书房密谈的那一番话,隐约知道了这位北魏王爷这么突兀的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那夜,萧家兄弟设计,趁北魏今年风灾,粮食紧缺,在西梁边境各州悄悄购买粮食马匹之际,顺水推舟,将长林粮库里的霉变粮食卖给了北魏,这其间自然萧琛另使了些手段,将主管户工二部的魏天祀拉下了水,使魏天祀被本就内心暗暗忌惮他的北魏国主魏天祈所不容,这是一路流亡,居然追杀到西梁内境来了。
一转念间秦长歌已经将来龙去脉想清楚,那厢魏天祀已经和善的打招呼:“两位,在下其实没有恶意,就是看中了这位兄台的车子,想借来一用,可否?”
听着他微有些古怪的口音,素玄偏头想了想,一笑道:“北魏人?”
眉毛轻轻一耸,魏天祀也有些心惊,他被北魏专门执行暗杀任务的“夜行卫”一路追杀到此,身边三百铁卫,已死得七零八落,而魏天祈犹不放过,一心将他逼入西梁京城,好让他更惨烈的死去——当年他和萧玦是一南一北两大战神,萧玦铁骑底死去多少北魏亡魂,他长刀下便葬了多少西梁生灵,血海深仇,永不可解,西梁皇室一旦遇上他,只怕想死也不能好好死。
这一路逃奔,仓皇狼狈,马匹接连死去,战士逐渐消亡,衰颓,伤病,无望,山穷水尽之时,他看见素玄那辆机关精绝,不张扬却对他绝对有用的马车,不由眼睛一亮,遂立即尾随,在临近村落逮了几个不会武功的百姓,扔在草丛中,挡住自己和属下的身体,在素玄冰柱出手后,立即分兵攻击。
当手指搭上秦长歌咽喉时,他以为自己成功了,心中微喜,不料眼前三人,不仅风姿都超群绝俗,且遇事反应都大出他意料,白衣男子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却一口就报出了他的来历,蓝衣男子虽然残疾,但眼神如刀,而这女子,这女子……
这女子偏头看他,眼神笑吟吟如见故人。
心里微微有些不安,魏天祀手下悄悄加了力,微笑道:“我是不是北魏人不重要,你们的人的安危……好像更重要吧?”
他对自己的“阴煞功”很有信心,他等着女子痛婉的呻()吟——他一向很爱听这个。
没有动静。
他怔了怔,诧异的向秦长歌望了一眼,秦长歌这才好整以暇,“哎哟”一声。
叫得平淡之极。
这反应迟钝的……
象作假一样。
魏天祀哭笑不得,心里的警惕不安越发浓重——怎么所有事情的发展,都脱出常规,不在自己意料之中?
如果他知道面前的是哪几个人,只怕堂堂的晋王殿下,也不会轻易出手了。
楚非欢的眼神却越发冰冷,他眼光明利,早已看见秦长歌额头薄汗,当才那一下一定不轻,秦长歌叫得装模作样让人挫败,只是因为她一向不喜欢让别人得意高兴而已。
素玄当然也已发觉,微微皱眉,手一招,那两匹神骏的白马打了个响鼻,自己拉着马车过来。
“你,离远一点,”魏天祀微微放了心,微笑指挥素玄,“好像你那马车有机关是吗?那你可不能靠太近,来,来,往我这里站站。”
“哦,”素玄很老实的往前站了站,站到楚非欢轮椅之侧,瞄一眼秦长歌,道:“兄台,你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吧?不过是辆马车,咱们相逢也是有缘,你开了口,我便送了你也无妨,何必伤我女伴?”
“你说得很有道理,”魏天祀笑得一半是秃鹫一半是狐狸,“不过我只相信,以强力索要到手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我的。”
“是啊……”素玄慢悠悠的道:“有的人,是不见黄河心不死的……”
他眼光一冷,头一偏,和楚非欢转瞬互视。
魏天祀目光一闪,立即手指一紧,脚步微错。
空气中突生紧绷的气氛。
秦长歌突然道:“这位兄台,我看你们要打架了,小女子可不想遭受池鱼之殃,这样吧,小女子和你一起上车,陪着你走上一段,你该放心了?”
怔了怔,魏天祀无声的松了口气,刚才素玄楚非欢那一瞥之间,他突觉心间一缩,冷汗立时流了满身,而更令他惊怖的是,那一瞬间他好似突然被强大的气机锁定,有种全身陷入深渊泥浆的感觉,连手指都抬动困难,那感觉窒息而黑暗,令他惊觉在真正武功绝世的人面前,耍手段未必有用,刹那之间他甚至在想,手中的这个凭借,也许根本不能在强大的人面前保护好自己,要不要一把掐死她立即逃?
然而这女子开了口。
狐疑的一瞥秦长歌,她也看出来双方要动手了,明明情势对她有利,她为何要临场阻止?难道真的怕遭受池鱼之殃?以对方的武功,这个可能根本不存在。
素玄也怔了怔。
他的马车,并不是如魏天祀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刚才和楚非欢一瞥间已经达成默契,只需动动手指,便可击倒魏天祀救下明霜,不想她竟然自己叫破。
这个女子,从来不做蠢事,她将自己置于险地,打算做什么?
微一沉吟,对秦长歌强大的信任,使素玄一笑退后,将马车让了出来。
楚非欢手肘撑在轮椅上,和秦长歌对望一眼,随即转头不再言语。
见他们居然真的让开,魏天祀的神情反而微微有些怪异,瞟了秦长歌一眼,那目光寒光闪烁,利如刀锋,面上却做出得意的模样,手指下滑,在秦长歌胸部捏了一把,淫笑道:“真是可人意儿的,等下可得好生感谢你。”
“那是,”秦长歌不以为杵一笑,也瞟他一眼,意有所指,“你会……很很感谢我的。”
挟持着秦长歌上了车,魏天祀一声冷喝,那三个伏击者灰头土脸的绕过素玄,先后飞到车上,倒都是一身好轻功。
看着马车扬起烟尘一路而去,素玄一掀袍角,抬步就要追踪下去,楚非欢伸手一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