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顶着姬嫦的视线,他有些不自在,乐师已经请过来,随着琴声缓缓地响起,他跟着唱起来。
这首江南雨是十几年前的名曲,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听,难得乐师会弹。
他平常鲜少唱曲子,他娘教他,但是不让他跟外人唱。因为紧张,最开始嗓音有些磕绊,他对面便是谢景庭,谢景庭坐在那里,视线平静温和,他心情莫名平复了些许,没有那么害怕了。
“今日一别,雨声随君入梦来,眉春山之后见君,每逢春雨常相见……”
兰泽唱的一般,他音色好听,少年人独有的清澈嗓音,加上他容貌生的好,今日穿了一身碧色的长袍,随着琴音,仿佛真的置身在江南雨幕之中。
最后一个曲调落下,兰泽唇畔抿起,他方才因为紧张一直看着谢景庭,这会唱完了,他立刻收回了视线。
他站在主位前方,掌心出了一层汗,静静的等着姬嫦的吩咐。若是姬嫦不满意,兴许他今日便要掉脑袋了。
姬嫦收回了视线,问谢景庭道:“如雪,他是谁送来的,朕原先未曾见过。”
谢景庭说:“前几日去徐州办事,他父母在徐府做工,家里只留了他一个,我和常卿路过,这少年为我们二人煮了茶,我便将他带了回来。”
兰泽听的一愣一愣的,谢景庭说瞎话不打草稿,他没忍住看谢景庭一眼,谢景庭表情温和,半分看不出来是在瞎编。
前往徐州是姬嫦的安排,徐府下人几乎都受牵连,孩子却是无辜的。
何况谢景庭一向心善。
姬嫦:“你素来心善,朕身边正好缺一个唱曲的,如雪,把他送朕那几天,你看如何?”
旁边的张元春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别的,他下意识地看兰泽一眼,发现兰泽脸色已经白了。
姬嫦性格阴晴不定,传闻每月都要从金銮殿里抬出去好几个死了的下人。
兰泽过去,就算一时得姬嫦的欢喜,又能留多久呢?
谢景庭并没有答应,对姬嫦道:“这件事,还要问问他自己的意思。”
“兰泽,你想不想进宫?”
兰泽自然不想去,他脸色已经白了,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一双鹿眸下意识地看向谢景庭,眸中带着些许恳求。
若是他说不去,会扫了皇帝的面子,之后下场不会好到哪去。
谢景庭只看了兰泽一眼便收回视线,对姬嫦道:“过几日国子监便要开学了,让他去几日也无妨。”
“你要送他去国子监?”
谢景庭略微点头,对姬嫦说:“他只会唱唱曲子,原先他娘亲父亲未曾教他识字,我既将他领进府,让他学些东西总是好的。”
话音落了,兰泽脸色涨红,哪怕谢景庭压根没看他。
没想到谢景庭知道他大字不识,居然还在这么多人的地方说了出来……他知道是为了让他能有回来的机会。
可是……他感到非常丢脸。
张元春直接笑出了声,十七岁的年纪还只会读三字经文,传出去确实会让人笑掉大牙。
兰泽脸色发热,他勾着脑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
“你说的有理,他竟还不识字。”姬嫦反应淡了些许,扫了兰泽一眼,方才还觉得惊艳,这会再看,兰泽举止略微拘谨,有些小家子气。
到底只是个唱曲的。
只会唱曲的兰泽满脑子都是谢景庭什么时候知道的,那为何还要给他送考题,是不是故意想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那他找秀才帮他写考题,会不会谢景庭也知道?
兰泽接下来吃东西都没有了心思,张元春在他身边,语气略有些酸,“没想到你不识字,督主居然这般护着你。”
“我问你,你当真是他路上捡的?督主可有和你说过什么?”张元春围在他身边问东问西。
兰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假装没听见,拿了一块点心填进嘴巴里。
“别以为督主护着你就没事了,如果姬嫦真的要对你怎么样,督主也不能怎么样。”
张元春在他耳边咕哝,“看你有没有命回来能去国子监。”
晚宴散了之后,姬嫦便要离开,侍卫过来找兰泽,兰泽要随着一同进宫。
“小公子请。”过来的是姬嫦身边的侍卫,兰泽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
他的视线只能看到一角玄色的衣袍,看不见谢景庭的脸。
兰泽什么都没有带,只带了一把他随身戴着的银锁。
马车上雕刻着祥云图案,里面的案几上燃着香炉,兰泽上了马车,入目的便是靠在案几旁穿着明黄色衣衫的姬嫦。
熏香若隐若现,让姬嫦的眉眼显得更加阴柔,他进来时,那双阴沉的眼抬起来,视线牢牢地锁定了他。
兰泽被吓了一跳,他身体僵硬,顶着姬嫦的视线尽量不表现出来不自在,低声行了礼,然后坐在了姬嫦身边。
“见过皇上。”
他刚坐下,视线里扫到一只纤细的手,下颌被用力捏住,入目的是姬嫦的那张脸。
姬嫦捏住了他的下颌,视线从上而下地打量着他,那双阴沉沉的眼宛如淬了冰,阴寒从里面透出来。
兰泽背后靠着车壁,他略微仰着下巴一动也不敢动,额头上有汗珠冒出来,轻声喊了一声“皇上”。
嗓音细若蚊足,下颌传来疼痛,姬嫦用的力气不小,传来丝丝的疼痛感。
“他居然会为你说情,当真是少见,是因为这张脸?”姬嫦不在人前,表情更加阴冷,视线宛如刀子刮在兰泽身上。
被他捏着的少年缩着一动也不敢动,一双眼睛水盈盈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兰泽一向听话怕死,说白了就是老实且胆小,别人一旦气场强,他的气场就弱下来,恨不得缩进壳子里躲起来。
这会他听明白了姬嫦的意思,说的是谢景庭为他说情,他知晓,此时下意识地知道还是不要让姬嫦这么理解比较好。
“督主已经将我送到皇上这里……我自然任凭皇上处置。”
兰泽感觉到疼,他又不敢出声,只能略微握住姬嫦的手腕,不让姬嫦掐的太狠。
“这般,若是他在乎这张脸,也不会把你交给朕。”姬嫦感受到少年略微挣扎,他向下握住了少年的脖颈,靠着车壁的少年立刻脸色白了。
纤细的脖颈,手掌下是温热的喉管、有力鲜活的脉搏顺着传过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姬嫦掐住了兰泽的脖子,兰泽只能细微的呼吸,他脸色涨得通红,呼吸略有些困难,不得不伸出手虚虚地握住了姬嫦的手腕。
“皇上……”
兰泽心脏都要吓出来了,生怕姬嫦在马车上就把他掐死。
他发出细微的挣扎动静,姬嫦依旧掐着他,视线沉沉地盯着他的脸,在他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松开了他。
空气争先恐后地进入肺部,兰泽得以重新活过来,他回想起张元春说的话,现在他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姬嫦的阴晴不定。
“咳咳……”兰泽咳嗽了两声,他捂着自己的嘴巴,在他下巴那里,已经青了一片,脖子上更是多出来了几道红色的指印。
一看便知是被人掐出来的。
兰泽抬起头来,对面姬嫦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还是一副阴沉的样子,只是看起来没有刚刚那么疯。
姬嫦的视线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刚刚某一瞬间,掐住的仿佛是谢景庭的脖子。
他手指略微动了动,视线略微幽深。
“刚刚朕有一些激动,”姬嫦把桌上的茶水推了过去,推到了兰泽面前。
“没有弄疼你吧。”
兰泽心脏还在跳个不停,窒息感仿佛还堵在喉咙口里,他对上姬嫦的眼神,都有些害怕,硬着头皮接了那一杯茶水。
“没有。”兰泽不敢说疼。
他隐隐察觉到,若是他说了个疼,可能下次他就没机会喘气了。
马车晃晃荡荡地驶向皇宫的方向,兰泽并不知道国子监什么时候开,他远远地透过窗帘看过去,偌大的宫门像是一张会吞噬人的巨口,隐没在黑暗之中。
一路上都是兰泽未曾见过的景色,这里是皇宫,金堆银砌的富贵之地。
刚到金銮殿,有侍卫前来禀报,“皇上,国师求见。”
“善羲?让他在正殿等朕。”
姬嫦随口吩咐,意识到马车上还有一个人。
视线一扫,角落里的少年正在摸自己的脖子,一双清澈的眼略微垂着,这般看起来有些笨拙,格外的招人怜。
兰泽生的白,一身白皮宛如雪绸,脖子和下巴上的痕迹太明显,像是白净雪地里留下来了鲜红的痕迹,非常的刺眼。
姬嫦心情莫名好了些许,他眼中依旧阴沉,对兰泽说:“随朕一同过去。”
兰泽已经尽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没想到还是被注意到,他巴不得姬嫦赶紧把他丢在哪个宫里让他干活不要管他。
他喜欢干活,不喜欢看人脸色。
他紧跟在姬嫦身后,身上还穿着那身碧绿色的袍子,随着踏入了金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