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8的话刚说了半截, 半空中就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
林雪皎的耳畔一阵嗡嗡作响，都听不见2208后面说了什么。他捂住了耳朵，等稍微缓过来了一些后, 这才仰起头, 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一个硕大的旋涡静静的悬挂在了半空中，从其中伸出的手掌缓缓舒展，翻转过来, 指尖交缠，犹如佛祖捻花。
这本应该是一个优雅的姿势, 但现在由一只扭曲、锋利、遍布红毛的手掌做出来, 显得分外恐怖诡异。
轰——
上方乌云密布, 电闪雷鸣纠缠在了一处, 化作一道道蛇形的闪电在云中翻涌滚动。
刹时间，天地都为之变色。
林雪皎紧紧地攥住了衣角, 努力睁大眼睛, 在下面寻找着周独寒。
那浮现在半空中的手掌占据了眼前所有的视线, 废了一番力气, 才把人给找到了。
于茫茫雾气中，一道身影笔直站立，在山岳般大小的手掌前, 显得是这般渺小。
可就算如此，他依旧没有退缩, 肩背挺直, 如松如竹，唯有衣诀猎猎作响。
手掌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从中伸出了一根手指, 轻轻点了过去。
温柔，轻缓。
可不管是再温柔、再轻缓，当由如此庞然大物做出来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有摧枯拉朽的毁灭。
血肉孱弱，若是被蹭上一下，都会被碾碎在指尖，化作一滩血污。
周独寒抬眸望去，随着动作，手指在眼前不停的放大，甚至都能清楚地看见上面丑陋的纹路。
一股腥臭的风迎面吹来。
就连站在高楼上的林雪皎，似乎都嗅到了一股难闻的气息，眼看着手掌黑压压的落下，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小心！”
也不知道周独寒听到了没有，就在这时，他出剑了。
剑刃雪亮，锐利无双。
可在这么大的手掌面前，又显得如此的渺小。好似大象与蝼蚁之间的差距，就算是蝼蚁的牙齿再锋利，也无法伤到大象一点皮毛。
锃！
利剑出鞘的声音清冽，如同金石碰撞。
林雪皎屏住了呼吸，一眼不错地看着，生怕错过一点画面。
剑刃破空而去，正好撞上了手指。
双方僵持了片刻，一道无形的波纹从接触点扩散开来，震得乱石飞散、雾气荡漾。
周独寒后退两步，这才卸去剑上的余波。
那手指屈了屈，像是在嘲笑这螳臂当车的无用功。
手指抖落了上方的灰尘，再度出手摁了过去。
周独寒眉眼一凌，又是一剑。
经过方才那一剑，手掌已经觉得面前的人对它毫无威胁，不管不顾地按了下去。
一道剑影闪过。
劈向的不是手掌，而是……上方的天空。
厚重的乌云翻涌，被剑气一分为二，一道金光斜斜落下，笼罩在了手掌之上。
手掌还没感觉到有什么，就在要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一柄冰冷、黑沉的重剑从天空的缝隙中横插而下，直接穿过了手背，将其钉死在了地上。
“嗷——”
惨叫声凄厉，一下接着一下。
刚开始是单纯因为疼痛，到了后面，竟变成了愤怒。
竟然……竟然有人敢伤它、冒犯它！
它感觉到了极端的愤怒，而这种愤怒只有用性命才能平息。
原本它对周独寒的态度只是想要戏弄一下，而现在，则是真正生出了火气来。
手指抽搐了一下，想要拔出插-着的重剑，可是重剑纹丝不动，冰冷坚硬，轻易撼动不了。
看起来，短时间里是不能做出下一步动作了。
手掌被困在原地，越发的愤怒，连带着旋涡也飞速旋转了起来，想要吸收更多的红雾，将其从虚空中释放出来。
在这空隙间，是他们唯一能找到生路的机会。
周独寒使出之前那一剑，已经耗费了浑身的灵气，此时经脉干涸，连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此时能依仗的，只有林雪皎了。
他抿住唇角，仰头望向了高楼。
隔着遥遥一段距离，林雪皎对上了一双沉静坚毅的眸子，怔了片刻后，“蹭”得一下站了起来，焦急地左右张望着，想要找出办法来解开阵法。
可惜能力有限，就算想破了头，也依旧得不出一个答案。
他死死地咬住了唇角，眉头紧锁，想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记起2208刚才说到一半的话，问：“你说……你想到什么？”
一直被无视了的2208有气无力地说：【宿主，你终于想到我了……我说，我想到阵法的生门在哪里了】
林雪皎直起了腰来，目光急切，连忙问：“在哪里？”
2208：【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林雪皎睁大了眼睛，努力地寻找着，看了一会儿，宣告了失败：“……没看到啊。”
2208沉默了片刻：【就在你的脚下】
林雪皎慢慢地低下了头，看着脚下踩着的地板，迟疑道：“你说的是这座高楼？”
2208买足了关子，终于揭露了谜底：【对，就是这座高楼】
林雪皎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踮起脚尖，生怕高楼化身成一个怪物，将他一口吞噬而下。
2208：【也不用这么小心，这里没有危险】
听到这么说，林雪皎这才放松了下来，目光中带着些许茫然：“你说，高楼就是阵法的生门，是什么意思？”
2208从头开始解释：【陆星时用了障眼法，骗过了系统的分析。天魔阵法的生门经过掩饰，被他放在了阵法之中，偏又不受阵法干扰的地方】
高楼就在阵法之中。
但因为楼太高了，根本没有红雾飘上来，也就代表着根本不受阵法影响。
2208停顿了片刻：【所以，只要毁掉高楼，就可以破开阵法】
说的简单，但做起来就很难了。
林雪皎咽了咽口水：“这么高的楼，怎么毁掉？”
2208理所应当地说：【想个办法，让楼塌了不就行了】
林雪皎老实说：“想不出来。”
2208指挥：【你再向周独寒借一道剑意，应该可以劈倒这座高楼】
林雪皎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看了看下方。
高处风寒，吹得人脸颊一阵刺痛。
他迟疑地说：“如果楼塌了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2208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办？】
林雪皎提醒：“我现在就在高楼上面。”
2208：【……】
林雪皎：“……”
一人一系统面面相觑。
是啊。
林雪皎还在高楼上，如果高楼塌了，他不是也要被淹没在废墟之中吗？
2208给出了一个建议：【我这里有一本秘籍，里面记载着御空之术，你学得会吗？】
林雪皎十分诚恳地问：“你觉得我像是学得会的样子吗？”
2208：【要不……试一试？】
林雪皎推辞：“还是不用试了。”
自己的脑子自己清楚。
他不聪明，学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
别说术法，就算是数学学了这么多年都没学明白，更别说现在就这么点时间了。
林雪皎有自知之明，可架不住2208对他还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强行把秘籍塞了过去。
林雪皎眼前一晃，看见无数神秘的字符从眼前闪过。
2208还期待的问：【看明白了吗？】
林雪皎：“每个字都认识。”
2208：【学会了？】
林雪皎：“但是合起来就看不懂了。”
2208：【……】
2208急得团团转：【那怎么办？】
林雪皎：“我怎么知道。”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高楼轻轻震颤了一下，林雪皎仰头望去，发现那只大手疯狂地抽搐挣扎着，连带着戳在上面的剑也晃动了起来，想来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因为手掌的动作，四周的红雾变得淡薄了起来。
林雪皎灵光一闪，摩挲着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剑。
之前联系不上周独寒，是因为阵法启动，红雾阻挡住了信号。
那现在红雾散去，是不是代表着又可以和周独寒传音了？
这么想着，他的手指收紧，握住了剑柄，深吸了一口气：“……周独寒？”
话音消散在了半空中。
林雪皎紧张地盯着，过了片刻，剑柄轻轻一颤，响起了一声。
“我在。”
林雪皎的心顿时就定了下来，飞快地说：“阵法的生门就是这座高楼，你快点过来，破开阵法……”
周独寒的声音从剑刃中传出，透出了一股压抑：“我过不来。”
林雪皎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就见眼前一片阴影压了下来，怔怔抬头望去，正好看见手掌挣脱了剑影。
大概是觉得被一个蝼蚁所伤失了面子，手掌无比的愤怒，在空中胡乱拍拍动，余波一扫，就是一连片的建筑倒塌了下去。
林雪皎站在高楼上，都感觉到了一股震颤。
周独寒自然是过不来的。
因为刚才那一剑，他现在被手掌给盯上了，成为了仇恨的中心，走到哪里，手掌就跟到哪里，根本脱不了身。
再说了，高楼四周还有阵法笼罩，就算是他有心，也过不来。
2208在耳边念叨：【要来高楼这里，就先得破开阵法；要破开阵法，就先得毁掉高楼……】
又是一个死循环。
周独寒不能过来帮忙，那么现在能靠得只有林雪皎自己。
但还有一个问题，林雪皎不会御空术，等到高楼崩塌，他也要一并葬身其中。
林雪皎实在是想不到万全之策，急得如同是热锅上的蚂蚁。
2208：【其实你不用这么急】
林雪皎：“都这样了，我还能不急吗？”
2208：【你可以等周独寒想办法】
话刚说完，就见手掌猛地一拍而下，周独寒险而又险地避开。
看起来自顾不暇。
2208：【……看起来他很忙，没时间想办法】
林雪皎咬了咬牙，抬起了手中的剑，雪亮的剑刃上倒映出了一张脸庞，平日里泪眼汪汪的双眼，此时满是坚定。
“周独寒，你再借我一道剑意。”
周独寒有所察觉：“你要做什么？”
林雪皎：“高楼是阵法的生门，我把楼给毁了，你……接住我。”
周独寒：“好。”
简单的一个字。
林雪皎的心却平静了下来，扶着桌椅，慢慢站了起来。
高楼实在是太高了。
从上往下，足有百丈。低头看去，下方的人与物都成了一个个黑点，看不真切。
这么高的距离，要是掉下去，非死即残。
林雪皎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了手中的坠明剑。
坠明剑发出了一声轻啸，凌冽的剑意环绕其上。
他举起双手，一直到了头顶，停顿片刻后，手腕用力再猛地刺了下去。浑身的力气都凝聚在了剑刃之上，一道无形的波纹向着四周扩散，隐约间，能听见一声上古荒兽的咆哮。
一股剑意横穿直下，从上而下贯穿了整个高楼，从顶端开始出现了一条裂缝，缝隙如同蜘蛛网一般蔓延，吱嘎作响。
可就算如此，高楼依旧屹立不倒。
刚才那一剑已经耗费了林雪皎大多的力气，现在气喘吁吁地直起腰来，连手都止不住的颤抖。
“不行吗？”
【还差一点】
林雪皎又是一剑戳下去。
只是从周独寒处借来的剑意已经消散，后续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根本难以撼动整座高楼。
林雪皎焦急了起来，时不时地看向周独寒所在的地方。
漩涡又吸入了一部分的红雾，但不知怎么的，一直不能全部从中出来，费了好大的劲，才艰难地伸出了一截手腕。
不过就算是一截手腕，可堪比一座山岳，非人力能够匹敌。
林雪皎定定地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2208还以为他被吓傻了：【宿主……】
林雪皎：“我想到了。”他连忙握紧了剑，与周独寒传音，“你把它往高楼的方向引。”
周独寒没有问为什么，只沉声道：“好。”
话音一落，就见一股云雾环绕周身，他足尖轻点，躲过了从天而降的手掌，身影一晃，朝着高楼的方向靠近。
周独寒被阵法所困，难以接近高楼，但被阵法召唤出来的手掌就完全没有这个问题。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那么，谁会输谁会赢？
手掌怒上了头，压根就没想这么多，迎头追了上去，掌风呼呼作响，在空中留下了一道残影。
呼——
一阵狂风大作。
在周独寒的勾引下，手掌直接从高楼旁擦肩而过。
高楼上本就遍布缝隙，就算手掌没碰到其上，被这么一蹭，也打破了微妙的平衡，哗啦一声，倾倒了下去。
石砖与木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去，溅起了漫天烟尘。
林雪皎的身体一晃，明显地感觉到高楼在往下沉，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扶住一旁的围栏，看着桌上的茶杯叮铃滚动，最后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要塌了。
不能再在上面了。
林雪皎摇摇晃晃地靠近了围栏，低头一看，下方的景色倒转了过来。
不、不是景色倒转，而是高楼在旋转。
他有些慌乱，喊了一声：“周独寒！”
声音飘散在了风声中，不见周独寒的回应。
来不及了。
要是再待下去，就真的逃不出来了。
早死晚死都是死。
林雪皎一咬牙，闭着眼睛，赶着在高楼彻底塌下去以前，纵身一跃。
哗——
风声凌冽，在耳畔刮过，吹得乌发凌乱，向上飘扬。
一阵失重的感觉笼罩了上来，林雪皎的眼前闪过光怪陆离的场景。
他看见高楼在倾倒，世界在颠倒旋转，上方云卷云舒，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放慢了。
眼皮逐渐沉重，在光芒消逝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一道身影朝着这边伸出了手，而在跟后面，一只手掌紧跟而至，扬起就要拍下。
……
少年的身姿纤瘦。
在半空中飘摇，如同是折断了双翼的蝴蝶。
周独寒目光一凝，周身灵气旋转，簇拥着他上前去。
快点。
再快点。
周独寒一心都落在了林雪皎的身上，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变动。
在高楼倒下的那一刻，漩涡停顿了片刻，缓缓倒转，其中产生了一股吸力，要将伸出的手掌给收回去。
手掌不肯就范，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在又毁掉一片屋舍之后，转过头，直指周独寒。
它心知已经无力回天，但在回去之前，还是想要给这个烦人的蝼蚁一点教训。
于是手指并起，拍了一掌过去。
掌风凌利，转瞬即至。
等到周独寒反应过来的时候，只与林雪皎相距一臂的距离。
他是可以避开身后的手掌，可代价就是松手放开面前的少年，任由其坠落下去。
周独寒想也没想，直接伸手将少年搂入了怀中，同时身后亮起了一道荒兽虚影，朝着手掌咆哮了一声。
砰——
一掌落下，荒兽虚影消散。
周独寒脸色一白，一口腥甜的气息涌了上来，饶是如此，他还是生生接下了这一掌，将少年护在了怀中，没有受到一点波及。
手掌发出了不甘的怒吼，被收入了旋涡之中。
这边，下坠的冲势没有停止，周独寒周身灵气溃散，双臂一沉，不由自主地被带着坠落了一段距离。
就在即将接近地面之时，他逼出了一道灵气，拍在地上。
在灵气的作用下，又腾空而起数丈，抵消了坠落之力后，方才缓缓落了下来。
失重感消失了，风声也不见了踪影。
林雪皎的眼睫一闪，试探着睁开了眼睛，看见的第一眼，就是青年俊朗的侧脸。
在这一刻，所有的委屈和害怕都爆发了出来，林雪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个劲地钻到了对方的怀中，发出细细的呜咽声。
周独寒的肩膀一僵，抬手覆盖上了少年的后背，轻轻地拍着。
“小师叔，对不起。”
林雪皎泪眼婆娑，哽咽了一下，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周独寒垂眸。
数日不见，少年似乎清瘦了不少，更显得一双眼睛明亮滚圆，许是受到了惊吓，唇颊微微泛白。虽然还是泪眼汪汪，但眉眼间的怯懦却是少了几分，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成熟了起来，可以肩负起重任了。
见到这种变化，周独寒不仅没有欣慰，反倒心头一紧，万般心虚涌上心头，沉声道：“是我的错，也是我失约了，让小师叔再次陷入险境之中。”
林雪皎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宽慰道：“不关你的事，是坏人把我带走的，再说了，你也做到了呀。”他抿唇一笑，“你接住我了。”
周独寒还想要说什么，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掌声所打断了。
啪啪——
“感人，实在是太感人了。”
伴随着声音，陆星时从废墟中走了出来，装作感动一般，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轻叹了一声，“只是……你知不知道舍命相护的这个，是个冒牌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