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凉水从头顶浇了下来，杨雪钊瞬间清醒过来，感到一阵凉意。
水流顺着他的眼睑滑落至脖颈，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刀剐一般刺痛。
他的心脏跳得异常地快，锁链响动声、脚步声、呼吸声……嘈杂的声音在他耳畔被无限放大，视线内那张熟悉的脸庞忽远忽近。
“啊……你居然不是修罗？”阿史那辉月显露出失望之色，摊着手道：“沙棘对你不起作用，真遗憾。”
女孩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他轻颤了一下，水珠顺着脖颈滑至胸膛，冰冷的触感刺痛了他的神经。
“啧……”女孩捏住了他的脸，眯起眼道，“你长得可真像她，要不是我替你求情，我哥早把你杀了，还不快谢谢姑奶奶？”
“谢什么……”杨雪钊低声喝道，“快杀了我！”
阿史那辉月拽住锁链，将他单手提了起来，对着他大笑起来，那副蓝色眸子里满是嘲讽。
“想以死明志？你知道外界现在怎么评价你吗？”
杨雪钊神色不悦地蹙了下眉，被锁链绑缚在身后的双手紧握起拳头，指节攥得咯咯作响。
阿史那辉月掏出通讯器，将屏幕投影出来，举到了他面前。
“‘轻鸿原是地起翘？’啧啧……这檄文还是你们唐人写的，这用词也忒狠了些。”
“风虎都尉会叛变吗？听说他是突厥人……”阿史那辉月故作震惊之色，“哇？真的吗？是谁这么八卦，还查到了你爹的一段旧情史……”
“住口
！”杨雪钊怒吼道。
“哦哦，不好意思，我吵到你了吗？”
阿史那辉月对他眨了下眼，轻抚了一下他的脸，微笑着道：“我只是随便读一读大唐时事论坛里的评论嘛，这些话可不是我说的，你不会怪我吧？”
杨雪钊依旧铁着脸，目光冷彻：“手拿开！”
“你应该见过你阿娘的，对吧？你的突厥话是她教的吗？”女孩对着他笑道，“老是瞪着我做什么？我长得像你阿娘？”
杨雪钊移开视线，脸上挂着一抹阴郁之色。
女孩放下锁链，将他丢弃到了地上，一脚踩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女人狠心抛下丈夫和孩子离家出走，真是该死！她有那么好？让你对她念念不忘？”
“我不记得她的事了。”杨雪钊压抑着声音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就是想见识见识你是什么样的人啊。”阿史那辉月反负着手，躬身道，“我让呼延瓒把你的部下放了，你用你自己的命来换他们的，如何？”
杨雪钊与她对视，发出了一声冷笑，“你以为我怕死吗？给我一个痛快。”
“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把自己被人误会成叛将。”阿史那辉月环抱起双臂道，“我知道你不是，让我来帮你一把，带着你那些部下回高昌去吧。”
杨雪钊微怔了一下，阿史那辉月果真解开了他身上枷锁，附在他耳边低笑道：“快走吧，记得以后时时想我啊。”
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杨雪钊猝不及防，他浑浑噩噩
地被人架上了车，丢弃在了一处营地前。
“杨都尉？”一名路过的士兵惊讶道。
“杨都尉？你怎么了？”“杨都尉，援兵请来了吗？”
众将士纷纷围拢过来，杨雪钊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这是哪处营地？为何没有守卫？他意识迟钝，根本无法集中精力进行思考。
“高副官呢？让高升和我说明情况，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我带着虎符前去求援，遇到了大单于阿史那思元麾下大将呼延瓒。”高升解释道，“呼延瓒率图穷铁骑将我们救了出来。”
“对！是呼延瓒！”“单于都护府的人救了我们。”
杨雪钊面无表情地望向校场上众人，那一张张充满欣慰的脸逐渐让他感到惧怕。
“阿史那思元……”他咬牙道，“你们被他骗了，对我军发起攻击的幕后主使就是他！”
“杨都尉，我们的确是被呼延瓒所救，这处营地也是他为我们提供的，他说你深陷敌营，他会想办法救你出来……”高升神色肃穆，望向杨雪钊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异样之色。
“回高昌去吧。”一名校尉说道，“我们应当迅速重整旗鼓，把那群贼寇揪出来！一雪前耻！”
“对！重整旗鼓！”“一雪前耻！”
杨雪钊扶着额头，下令道：“回高昌！”
前路迷茫，他感到忧心忡忡，却无法控制将士们归心似箭的念头。
这一路似乎格外安逸，他却愈发感到不安。
长安城，紫宸殿。
叶霏烟拍桌而起，
对李慎道：“这是离间计！陛下！”
李慎被叶霏烟这阵势吓了一跳，扶额道：“我已经通知了国公，保持警惕，但不要责问杨雪钊，静观其变。”
“陛下，您听我说，杨雪钊不可能叛变，他根本没有那么多心思！”叶霏烟心急如焚，火急火燎地解释道，“就算他要叛变，为何要去唆使阿史那思元？大单于到底有何居心？怕不是他想挑拨离间！乱我军心！”
李慎拧了一下鼻梁，将一封信件摊在了桌上。
“索朗写了这么长一封亲笔信！字里行间满是对杨雪钊的控诉，他和婉奴私交过密，多次幽会，这些事若传出去，我大唐颜面何在？”
叶霏烟哑口无言，她知道李慎这一回真的忍不住生气了。
把婉奴接回于阗是李慎经过深思熟虑后定下的决策，如今却显得像是他这个天子对大唐公主包庇纵容。
“婉奴的孩子是谁的？”
“陛下您不能这样……”叶霏烟眼中涌起波澜，语气瞬间软了下来，“恕我无法理解您的不理智，索朗的这封控诉信，还有阿史那思元的自白书，全都指向杨雪钊，这难道还不明显吗？”
“你先前和我说杨雪钊还需历练，朕也觉得他心太浮躁。”李慎沉声道，“关他几天禁闭，让他好好反省，安西都护府的天少他一个也塌不了。”
叶霏烟察觉到李慎今天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大，他平日里甚少自称“朕”。
“慎郎，您消消气。”叶霏烟给他倒了杯茶水，
提议道：“不然您派我去高昌？我一定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
“你在高昌那些时日，还不知道杨雪钊与婉奴走得近？”李慎语气中带着一股强烈的怨怼之意，“我派你去调查，岂不是坐实了我包庇纵容他和婉奴？”
叶霏烟顿时缄默。
“恩师说得不错，包庇是人之常情，欺君是臣之常态。”李慎道。
叶霏烟脑内警铃大作，差点儿就要跪下。
“婉奴的孩子不可能是杨雪钊的！他做不出那种事来！”
“朕知道……”李慎拖长了语调，闭上眼，惆怅道，“一谈起你在意的人，你就丧失理智了。”
叶霏烟坦言道：“一码归一码，先不管婉玉公主与杨都尉私交如何……陛下要不还是派我去一趟高昌吧，我总觉得这事蹊跷。”
“我会派别人去。”李慎应道，“你先把第二舰队编制项目给我完成了。”
叶霏烟摸了下脑袋，感到头疼，她拗不过李慎。
阿史那思元揭发杨雪钊企图拉他结盟背刺大唐这种事，怎么听都觉得匪夷所思。以杨雪钊那脾气，怕是根本看不上远在关外的大单于。
但索朗那一纸控诉，倒是确有其事……
一想到此，叶霏烟顿时有些心虚后怕。李慎方才说出“欺君”二字时，她已经做好了人头落地的最坏打算。好在大唐有一套完善的律法，李慎是明君，不会动私刑。
她离开紫宸殿，脑海内却依旧是李慎方才在殿上所说的话，忍不住掉头往回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