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关机了？”
“别动！”
李慎正要伸手去触碰仿生人的电源键，千钧一发之际，李星鸿喝止了他的动作。
“他昨夜突然发疯，把我拖进水里，我好不容易才制服他。”
“这么危险？你怎么不叫我回来？”李慎神色警觉，关怀道，“云敛兄，你有没有受伤？”
“无妨，你怎么一整夜没回来？”
“阿爷找我……有事……”李慎支支吾吾道，“噢对了，秋猎大会那天你的腿伤要是没好，我代你上场吧。”
李星鸿随意挥了下手，“交给你我肯定放心的，我看就由你去吧，正好在天子面前露一手。”
李慎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李星鸿暗道，昨夜宫里肯定发生了些什么，李慎看起来心情很好。
午时刚过，送饭的侍者没有出现。李星鸿在府上转了一圈，才发现所有仿生人都被遣散了。
李慎向来心思缜密，旁人将话说到五分，他就能领悟到十分。这一点旁人难以察觉，但李星鸿却再清楚不过，只因他和李慎是同一类人，这性格完全是后天形成的。
“你把人都赶走了，王大厨一个人忙得过来吗？”李星鸿坐在檐下摇着扇子，对着树下练琴的李慎道。
“不过就是晚点用膳罢了，你饿了吗？”李慎问道，“要不叫跑腿的去明月宴点菜？那儿的烧鹅还不错。”
“不用了，我去厨房看看。”
厨房掌勺王贤玉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
巴蜀人士，做得一手好鱼。李星鸿一进门，见到砧板上的生鱼片，没来由地开始生理反胃。
王大厨见李星鸿掩着口鼻，顿时大惊，诚惶诚恐地向他赔罪。
“没事，你继续。”李星鸿缓了口气，继而道，“我给你剥蒜。”
“这怎么能麻烦公子呢？公子您请到外面稍候，我这儿还有一道水煮鱼，和一盘辣子鸡，很快就能做好。”王大厨乐乐呵呵地说道。
李慎府上大小事务基本都由仿生人包办，唯有这掌勺的活计仍旧交给了有着二十多年下厨房经验的老师傅，乃李慎执意如此的结果。
在靖王的观念里，生活缺了什么都不能缺了滋味，诚然，音乐也不可落下。
李星鸿忽然对王大厨身后那只密封的木桶生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噢，这是我让老乡送来的花雕酒。公子你可别小瞧了这桶酒，用它做出来的烧鸡，味道那是一绝！这是我祖传的秘方，靖王还特地命我专门做这烧鸡给宫里那位大家送去呢。”王大厨提起天子时，骄傲尽数体现在脸上。
“那下次我也尝尝。”李星鸿道。
“这不巧了吗？”王大厨欣喜道：“三皇子马上就要过诞辰了，靖王特地向天子提请让我去宴会上掌勺。”
李星鸿这才想起来，李慎还有个同父同母的弟弟，叫做李瑾，平日里一直由太后照顾，甚少露面，仿佛神隐了一般。
他不禁想起了一
些往事，便想往故地走一走。
太液池畔，绿柳拂堤，莺歌燕语，梨园内传来阵阵激昂乐声，乃是乐伶在练习李慎所作的新曲。
梨园旁便是那门扉紧闭的禁地，李星鸿远远地望着墙上枝头的燕雀，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和着乐曲节奏拍打着……
一抹阴云遮蔽了日光，在他思绪神游的片刻时光里，郭子瑶静立在甬道拐角处注视着他。
“郭副使，有事找我请直说。”他开口道。
郭子瑶并未接话。
李星鸿推着轮椅便要离开，郭子瑶这才出声挽留，“机会难得，不如去太液池畔的凉亭坐坐吧。”
李星鸿并未推脱，两人一道进入凉亭。郭子瑶将通讯器放在桌上，示意自己并未录音。
“我们说的话不会对外公开，我只是出于好奇而想要问问你，十二年前，文帝兴建的梅园发生大火，他留下的大量诗词曲赋均付之一炬，那时候……第一个发现走水的宫人说，听到梅园里传出孩子的哭喊声。”
李星鸿静静地看着他，等候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那名宫人失踪，没有人提起火灾里有人呼救的事，救火的卫兵一口咬定梅园里根本没有什么孩子，这事也就后来不了了之。”郭子瑶神色严峻，“事实果真如此吗？”
“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被杀了。”李星鸿神态冷漠，逼问道：“你想死吗？”
“我有本事知道，自然也有本事自保。”郭子瑶自信笑道
，“李云敛，你生父究竟是谁？”
李星鸿瞥了他一眼，坦然道：“连李均尧自己都不记得，我又如何知道？”
郭子瑶仍旧注视着他，眼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天子这些年来饱受噩梦折磨，不论任何良药都无法让他安睡。”郭子瑶道，“他时日无多，对于很多事都力不从心，却又急于求成。近来太子的种种行径他是愈发厌恶，大有废立的倾向……”
“我是不是先帝李齐禹的儿子，太医署一查便知，根本没有隐瞒的余地。”李星鸿有些不悦，撇过头道，“他要改立，就让他考虑一下靖王。”
“昨夜太傅源博良命人去万草堂调取你的就诊档案，被我及时发现并拦截了下来，修改了些信息。”郭子瑶不经意间道。
李星鸿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出，不禁对郭子瑶生出了几分忌惮。
“你不用完全相信我，我这么做是为了自己的仕途。”郭子瑶坦诚布公道，“太子虽然勤勉，但没什么主见，世家子弟都围拢在他身边，他也不懂得如何避嫌。他若登上帝位，天下必定掌握在权贵手中，百姓再无福祉。”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直白，李星鸿知道郭子瑶出身于商贾末流，和世家子弟向来不是一路，唯有武衡那种干实事的行动派才入得了他的眼。
对于帝位继承者，他心里应当是早已拟定了人选。
“我和风衍一致以为，靖王有治世之才。”郭子瑶分析
道，“天子并不看好他，让他去参加神枢院入学考试，原本只是一句戏言。他在考试中崭露头角，便立刻隐身而退，这是一种沉默的反抗。”
李星鸿对于李慎的了解更多的是在无量领域。彼时他和“子规”以乐会友，结下缘分，但彼此并不知晓对方身份。
李慎去参加考试那天，曾和他提及“想要证明自己”的想法。
但李慎十分清楚，与太子争抢风头无异于和天子唱起反调，绝非明智之举，他甘愿当那只醉心于音律的“子规”。
李星鸿以食指敲打着轮椅扶手，幽幽道，“靖王身后缺少一点推力，淼哥当年也是如此，可惜他身边没有像你这样的臣子。”
郭子瑶讪笑了一下，“云敛贤弟，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了。”
李星鸿看着他，低头摸了摸下颌，眼中闪过一抹耐人寻味的古怪之意。
郭子瑶继续道，“在天子强权之下，无人敢触其逆鳞，但今日不同以往，时机已经成熟。”
“所以你来找我，只想问问我的态度？”李星鸿问道。
郭子瑶笑了一声，“我已经从沙陀信那里得到答案了。”
“再重申一遍也不是不行，我对李唐的皇位没有兴趣，也不想知道我生父究竟是谁，他以前你没出现，往后也不必出现。”李星鸿眺望远方天际，坦诚道，“我想走了。”
“去哪儿？不如让我送你一程？”郭子瑶问道。
“离开长安。”李星鸿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