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叶城内,议和之事谈得相当顺利,李均尧气度不凡,突厥使者不敢小觑。
双方相安无事,只是李均尧本人对议和一事存在诸多疑虑,故而选择留在塞叶城多观察几日。
天色渐晚,唐无涯在塞叶城里翻了个遍,终于在停歇机甲的军械库里找到了李均尧。
“大王,叶子修说有十分要紧的事找您,人已经到了。”
李均尧嘴里咬着扳手,脸上布满汗水,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什么事这么着急,非得亲自来塞叶城找我?”
“他哪肯告诉我?”唐无涯笑道,“劳驾大王亲自去问他吧。”
李均尧拧紧了螺丝,示意一旁的机器人将覆板重新装回机甲腿部,末了拭去了脸上的汗,起身往门外走去。
城门下,李均尧与叶子修面面相觑。年幼的孩童躲在叶子修身后,仰头看了看李均尧,又看向叶子修。
李均尧低头看了他一眼,孩子长得水灵,肤白如雪,眉清目秀,像个瓷娃娃。
他一脸严肃地看向叶子修,问道:“叶三郎,你想好怎么和夫人解释了吗?你家那两位公子千金那儿又如何解释?”
“大王您再看仔细点,这孩子像谁?”
“不像你吗?”李均尧反问道。
叶子修一时无语,沉住气道:“您该去配一副眼镜了。”
李均尧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那孩子几眼,发现这孩子长得确实像他李家人,再细看几眼,忽然回忆起自己曾
在入苑坊见过这孩子,神色间不由得多了几分疑虑。
“小子,你从哪儿来?”
那孩子不回话,叶子修便替他解释道,“孩子是长安的一位故人托付给我的。跟随他的仆从在路上被人杀害了,情况危急,只有大王您能救他一命。”
“不,三郎,你不能这样坑我。”李均尧义正词严地拒绝道,“我夫人死于难产,我曾发誓不再纳妾,这突然多了个孩子……”
他又低头看了两眼,扶额道,“真要命,长得还有点儿像我……”
叶子修神色严峻,“大王还记得先帝身边的萧婕妤吗?”
李均尧神色一滞,低头摸了摸脑门,表情无比纠葛。
“别的我不清楚,但我皇弟的性好我却是清楚的,他和萧婕妤不过是高山流水之遇,绝不可能发生半点关系。”李均尧道,“皇弟膝下只有李淼一位独子,他临走前曾嘱托萧婕妤侍奉于文帝左右,莫非这孩子……这年龄对不上啊?”
“这的确是萧婕妤的孩子,但大王您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叶子修耐心启发道。
“叶三郎,你不能这样编排我你知道吗?”李均尧神色焦虑,语气有些迟疑,“萧婕妤的确常出入于入苑坊,我和她也还算熟识……可是……”
叶子修的神态间写满了恳切,“可是什么?”
“难道真的是……我的……吗?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啊……”李均尧的语气卑微得不
能再卑微了。
“大王,有没有那回事,只有您自己心里清楚。”叶子修正色道。
“哪回事?我哪里知道!”李均尧几乎就要抓狂了。
叶子修好意提醒道:“我看还是不要在孩子面前提这些陈年旧事了,大王。”
李均尧做了个握拳的姿势,末了痛苦地抹了把脸。
“云敛,你要是热的话,就把披风脱了罢。”叶子修弯下腰来,轻声细语道。
李云敛仍旧盯着李均尧,身形犹如定格一般纹丝不动。
李均尧犹豫片刻,蹲下身子,正想替他解开披风,李云敛倏地后退了半步,惶然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
“先回高昌再说吧,就让他在我府上住几天。”
李云敛一脸憋屈地摇了摇头。
叶子修在一旁提点道,“大王,你抱抱他,哄一下。”
李均尧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骑虎难下,硬着头皮道,“让……让皇叔抱你吧。”
李云敛依旧摇头,似是不肯多说一句话。李均尧一下子卯起了较劲的念头,想方设法地和他套近乎。
“我们开机甲回去好不好?皇叔带你去兜风。”
“大王,孩子还小,不能玩机甲。”唐无涯在一旁提醒道。
“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李均尧彻底炸毛了。
“阿娘说,要到高昌去找李均尧。”
李云敛一开口,声音不卑不亢,众人乖乖闭上了嘴。
李均尧蹲下身子,认真应道:“我就是李均尧,你阿娘要
找的人就是我,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她。”
“阿娘已经死了。”李云敛的声音寡淡如水,情绪并无任何起伏。
李均尧一咬牙,不由分说地将他抱了起来,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你的手怎么了?”
“在大火里烧坏了。”李云敛轻声道,“是我不小心。”
“还疼吗?”李均尧关心道。
“已经不疼了,谢谢皇叔关心。”
才十岁不到的孩子,竟要承受断臂之痛,李均尧顿时升起了一股怜惜之意,不论如何,这都是他李家的血脉。
他发觉自己好像得了一种病,一种听见李云敛开口便拿他没办法的毛病。
李均尧当即抬手将随行人员统统打发了回去,叶子修知道李均尧要和李云敛说一些李家人之间的私房话,便识趣地跟着唐无涯一道先行回高昌去了。
李均尧命人将自己的机甲开回高昌,将李云敛抱上一辆摩托车,搂在怀里。
“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他将头盔递给李云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主动替他戴好。
“我叫云敛,阿娘给我取的名字,皇叔觉得怎么样?”
“云敛晴空,冰轮乍涌;风扫残红,香阶乱拥;离恨千端,闲愁万种。不错,是她的风格。”
“谢谢皇叔。”
李均尧听得心花怒放,恨不得把侄儿捧在手心里亲昵一番,却又怕自己捏坏了这个水灵的宝贝。
“家人之间是不需要说谢谢的。”
“皇叔
也知道我阿娘喜欢的词句吗?”李云敛细声问道。
李均尧怔了一下,一时语塞,拧了下眉道:“我觉得这词句挺好,常听她念叨,便记下了。”
李云敛不接话了,一路上俱是李均尧问得多,李云敛答得少。
“你很像我皇弟齐禹。”李均尧感慨道。
“皇叔也像……”
“我长得很像先帝么?你见过他?”
“嗯,见过。”
“你竟还记得他的相貌,连我也快忘记了。”李均尧放慢速度,停好了车,又把李云敛抱下来,“这车也有些年纪了,载着你我二人,一口气跑不到高昌城,我找找附近有没有加油站。”
李云敛一言不发地跟随在他身后,和他一道四下走动。
“信号不好,导航失灵了。”李均尧无奈道,“去前面那驿馆歇会儿吧。”
二人一道将车停好,李均尧敲了敲窗户,对着玻璃后方探出的脑袋道:“老板,你这儿怎么只有充电桩呀?”
老板往他身后瞥了一眼,大笑道:“哈哈……这年头哪还有人骑这种古董车呀?”
李均尧不和他多废话,找了处静僻角落坐下来,点了两杯水。正打算从兜里掏烟,瞥见身边的李云敛,又止住了动作。
“你阿娘走之前,没有和你说起你阿爷是谁吗?”
李云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是你吗?”
这个问题过于犀利,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
他拿起杯子,低头笑着掩饰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