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塔塔的打工酒店15最后一天,上火车的意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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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打工的最后一天,劫后余生的感觉。塔塔拿了工资,七百八十。买了生菜豆腐和粉丝,保洁阿姨做了最后一顿饭。很好吃。阿姨可以开餐馆。她煮了两个鸡蛋让塔塔带着,又送塔塔去了公交车站。上车。塔塔给修恩说了,修恩记起来以前打工时自己背着包拎着设备还得回复信息差点出车祸的事情,连忙说,好的知道了,你一会有得手忙脚乱,我先不回你信息了,路上小心别玩手机,上火车再说。塔塔戴着彩色的毛线帽,挂了一副连指手套,穿着灰白色的一套运动服,踩着军靴,背着登山包,里面塞着睡袋,手提着一个黑包,里面装着另一个睡袋,一个包装着袜子,洗发水沐浴露和牙刷,同时斜挎背着皮包,不知道为什么会手忙脚乱,同时在车上格格不入。到了火车站,安检查出来了塔塔的水果刀,是从大工程客户那里拾来的,没收了。瑞士军刀和打火机听修恩的话藏在靴子里果然没发现。塔塔准备取票,发现身份证没有拿,打电话问是不是在前台,因为有次登记被拿走了,果然在,塔塔说不然你帮我送来,给你报销,无奈那边她走不开。塔塔把除了皮包以外的行李都寄存在了便利店,二十元,不能便宜了。那能不能把皮包放这儿,塔塔说。我真怕出门再把包忘了。不行,她说,笑了笑,这都不赚钱了,你这再加就…好吧,塔塔说,麻烦你帮忙看一下。就跑了出去,出去因为太急,出口处包带子挂在了门上,想跑跑不了,后面阿姨说,挂住啦,小伙子,哦,小姑娘,急什么呢。急什么,急着赶车,急着回去拿身份证,塔塔跑着,却不知道坐哪个公交才能到宾馆,看见路边的摩的司机,问,从这儿到酒店多少钱?二十五,他说。不能便宜?他瞅塔塔一眼,不愿意搭理。来回呢?便宜点吧。四十五,他说。看塔塔一脸不情愿,说你想多少。四十。塔塔还是没敢说三十。他头晃晃,让塔塔坐上去。一路来回,还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从小偷说到了新疆人,又说到了天桥。
塔塔记起来修恩曾在那里救过人,一辆出租车出车祸,车门卡死,司机安全带解不开,车开始冒烟,围观的人都不敢管,只有修恩跑上去帮司机解了围。塔塔说修恩是英雄啊,修恩撇撇嘴说为以前自己造的孽赎罪罢了,英雄个屁也没人谢谢我,之后闯红灯还被罚了五十块钱。说起来修恩就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命,那年非典封校,他在大学是学生会骨干,毕业那年一边做着宣传非典的优秀文章,一边翻门去打工回来时被抓到,校长先请他去台上记了一功,修恩下台阶下到一半,又被记了个大过,晚上他还得做毕业演出,庆功喝醉以后在大舞台对着大操场尿了一泡,这一下全校出名了。之后散伙饭被女生表白说晚上能不能请学长出去走走?
修恩想了想说不好意思我还得打工。
天桥那里被砍去胳膊的乞讨者,从小就打成残疾,一辈子生不如死,就只能为他人做嫁衣,死都死不了。摩的司机的话打断了塔塔的思路。啊,如果舌头割掉了就没法自杀了。塔塔说,他听后一愣没接话。塔塔过会儿又说,日本人原来就是这么,这么……摩托司机还是没能想通割舌头防自杀是个什么逻辑,只知道日本人确实凶残这个道理是没错的,就说对对对。随后他在一个小区胡同停下,说,你出去就是了,警察查的严,我不能出去,不让拉人。昨天就是警察来了,钱都没收就走了。塔塔邪念一闪准备也落跑,还是控制住了,只说,不让拉人我今天就死在火车站了。他听后笑笑,说,警察才不管你。
进来,取票,自动处取不了,原来身份证消磁了,,排队去人工处取票,塔塔拿着票,取回来行李,买了瓶果汁。从小塔塔的家人都希望她喝果汁别喝酒,可塔塔从来没听话过,今天扫过一圈茶茶可乐可乐雪碧白水矿泉水橙汁维生素ABCD只想喝它。车上奶奶给塔塔打电话,说买好了鸡,邑城下雪了,你快买票,别赶不上了。
塔塔嗯嗯啊啊,没多说话,塔塔还在生气,她一直没原谅爷爷的事。
爷爷去世时,全家人都企图瞒着她。奶奶首当其冲。而且塔塔总觉得奶奶对爷爷不好,管束太多,不让吃这个不让干那个,拿走他所有的钱,也不愿意多搭理他的精神世界。奶奶也不怎么会煮饭,总是煮一些糊糊一样的东西出来,随便应付。
塔塔不想再想这些了,反正快要上车了。很重。提着过了检票处,进去时一个男人说塔塔睡袋上的系绳拖到地了,其实塔塔早就发现只是腾不出手了,塔塔背着登山包,左手睡袋,右手袜子包,捏着票,脖子上挂着皮包,已经快把脖子当树枝荡秋千然后压断,根本管不住什么长绳子。他见塔塔没反应,说,小心电梯卡住。这句话吓住了塔塔,只好把那个包绳子费力拿住,双手捧着包沉重无比地走到了火车前,发现没有电梯。
下去要从十五车走到四车厢,很多人匆匆而过,他们年龄大于塔塔,身材宽长于塔塔,体积重量超过塔塔,却背了比塔塔小几倍的东西。老爷爷推着一个行李箱健步如飞滑翔而过,骂了一句,发现麻袋落在路上了,又去拿起来,再次滑远不见;一个模仿韩国人的时尚小伙子戴着棒球帽,过去时扯着嘴角扭头笑了笑,似乎想看看拖着这么多行李的人长什么样,他两手空空,散步般闲情逸致。塔塔把自己和行李拖到了四车厢,把票给检票员,生怕她说一句你跑错场了,她看了看说,你慢点啊,行李小心点。谢谢,塔塔气若游丝爬上去,到了座位,把行李堆在座位上,抬头看上面已经放满,一点点空隙,塔塔把最小的袜子包企图扔上去,失败,扔了几次都是这样子,对面一个男人,寸头,皱纹爬上脸颊遍布,看起来很老,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尽收眼底,但也并不想帮忙。塔塔有些不知所措,这时旁边坐着的人来了,他站在座位上,敏捷地把架上行李堆了堆,多出来很多空隙,还要塔塔把行李拿下去。塔塔以为他要放自己的,可过了会儿,他说,把这个拿上来,指了指塔塔的登山包。塔塔的心都敞亮了,冒出来很多小星星,闪着你好伟大的光,然后把行李给他,他把登山包和睡袋包都塞了上去,塔塔把袜子包放地上,皮包放身边座位上,就好多了。帮我的人说补票去,过了一会儿,他回来,用不好懂的方言说自己去昌德,卧铺,买错了,结果塔塔旁边空出了两个位子,晚上可以睡觉。
幸运。
塔塔终于腾出手来给修恩发了条信息。
好,修恩秒回了,顺利就好,在火车上好好休息睡觉,养精蓄锐。
这一些小小小小的,以往日常里根本谈不上舒服不舒服的事,在起起伏伏之后,竟然显露出了它的威力。塔塔心想,修恩那时候在结束了一整天打工,终于能躺在煤堆上时,那种幸福感并不比在五星酒店或者答应了某个女生的表白时少吧。
因为她在那个三排位上的感觉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