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摆手示意起来,“满小姐的病重要,柳夫人有什么火气之后再发,还是先让大夫开药吧。”
太子发话,柳如月自然不敢不从。
她怒斥大夫赶紧滚过来,大夫感恩太子救了自己一命。
柳如月还不罢休,又张罗着管家去宫里,让太傅请个太医过来。
这是太子第一次来满家。
本以为太傅稳重,满娇在外文采斐然,其母必然也算是个书香女子,可今日一见,他恍惚竟然产生一种姨娘就是姨娘。
小门小户出来的,到底没有规矩。
她教出来的女儿,又能有什么好性子。
再想想今日在船上顾蓁的一番话,满娇也是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做的苦肉计,仅仅因为昏迷时候,母亲的一番骚操作。
被太子怀疑了去。
听到太傅府传话。
满相方急急忙忙的从皇宫赶回去。
皇上晓得他对满娇的看重,特别听说满娇是和太子一起落水,着太医院院政跟着回了满家。
满唐这边和岳珊一块吃了午饭,晚上还有的忙,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搭理她们。
满唐还拿干净的锦帕给岳珊包了几块糕点,留着她饿的时候垫垫肚子。
阿清象征性的给岳珊收拾了几件衣服,秦扶言让林金传话,说一切准备好了。
门口停着马车。
六月底的傍晚天边烧着晚霞。
红彤彤的一片,满唐站在原地抬头看天,瞳孔里倒映着赤色。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岳珊掀开车厢上的帘子,探出个脑袋,“唐唐?”
一声拉回满唐的神智。
她冲着岳珊温柔笑笑,“来了,阿娘。”
马车到满府门口的时候。
满相方正好在送太子和院正回去,雕刻的石狮子摆在两边,满娇确实如同大夫说的那样,风寒入体罢了。
太子双手背在身后,“满小姐无事便好,也算保了府上大夫一条命。”
柳如月脸上带着尴尬,冲着太子盈盈行礼,“是妾身的错,妾身太过担心娇娇,这才乱了分寸,叫太子笑话了。”
满相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看太子的语气,他拱手行礼,“今日还要多谢太子送小女回来,等娇娇醒了,臣让娇娇亲自去太子府上道谢。”
太子摇头,“那倒不用了...”
这边客套还没结束。
阿清拉停马车,太子认得她,这会子一脸惊喜的看向车厢,“是王兄还是王嫂?”
阿清冲着太子行礼,随后放下踏凳,满唐先行下车。
记忆里瘦小孱弱的女儿,头上带着珍珠发簪,穿一身粉紫色长裙,眉眼温和雅致,她扶着阿清的手下来,趁着天空里的晚霞,竟美的厉害。
满相方愣了愣,若不是太子上前喊王嫂,他差点不敢认。
而这时候,马车里再探出一只手,相比较柳如月的精心保养,岳珊仅仅一个月的时间,看长相倒不如柳如月媚色。
她不说话,马车下满唐和阿清一左一右的掺着岳珊下来,她腰间的玉佩折射出太阳光,眉眼里带着端庄大气。
太子听人说太傅的嫡妻是个疯子。
可这样看来,她比柳夫人更像贵女,这倒也是,岳家往前本就钟鸣鼎食。
太傅府门口的满相方和柳如月已经呆了。
之前满唐把岳珊接过去的时候,他们之所以不在意,是因为这两个人在满家形同虚设。
可谁能想到,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柳如月偷偷看了一眼满相方,这人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目光落在岳珊身上。
柳如月心里立刻起了警钟,她之所以能在满相方这里获的宠爱,一来是少时的感情,二来靠的就是这张脸。
可满相方如今已经不是年少时只看见的青年人了,随着官职越做越高。
别人的正妻都是世家贵女,从小学琴棋书画管家看账,而柳如月空空如也。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偷偷找老师来教,可再培养起来的气质到底和从小耳濡目染的不同。
所以她才会对满娇这么上心,只要女儿足够争气,日后也是自己的靠山。
满唐拉着岳珊的袖子,给她说太子殿下,于是岳珊口齿清晰的跟着学了一句。
“太子、殿下。”
对于秦扶言的家里人,太子还是挺尊重的。
现在海晏河清,太子没有丝毫储君的架子,不然也不能任由满娇和顾蓁整天在自己耳边叨叨叨。
满唐站在马车旁同太子聊了几句,问他满娇怎么样了,太子一一回应。
岳珊牢记闺女在出发前跟自己说的那些,遇见人少说话,等过了今天之后,她们就自由了。
她单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由满唐挽着,闲来无事四处张望。
岳珊已经不太能记得满相方长什么样子,因为受的伤害太大,脑子为了保护人体,自然而然的忽略那些不开心的人或者事。
她不懂满相方脸上的深意,歪了歪脑袋,片刻之后,又把视线挪到别处。
满相方现在心情复杂,对于岳珊这个发妻,他不能说没有感情,只是年少的自卑在遇见比自己优秀的夫人之后,转化成怨气。
他的大男子主义,让他刻意忽略掉岳珊为自己付出的一切,再加上还有柳如月这个知心人。
这些年满相方不是不知道岳珊母女俩在后院过的什么日子,只是他不过问,就不在意。
迟来深情太过轻贱。
太子朝着满唐抬抬下巴,“那便不打扰王嫂和家人团聚了,孤这便要回去了。”
等到太子和院正的马车渐行渐远。
满唐牵着岳珊从满家正门进去,满相方和柳如月行礼,“王妃。”
她目不斜视,嗯了一声,“本妃要在满家住上几日,陪陪母亲,之前着人报备过,想来父亲已经着人收拾过了。”
她们从前住的院子满唐知道在哪。
满相方闻言脸色一僵,他之前没在家,回来之后也忙着满娇的事,哪知道满唐也要回家。
二人落于之后,满相方扯了一下柳如月的袖子,柳如月更没准备,她一颗心都掉在满娇身上。
别说岳珊回府,就是岳珊死在外边,柳如月都懒得搭理。
看她这幅做派,满相方自然明白,从前只觉着柳如月小意温柔,是个难得的知心人。
可人一旦有了别的心思,再回想柳如月的一举一动,满相方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小门小户出来的。
拿不上台面。
云霞渐渐散去。
满相方在前领步,“自然,王妃和...夫人,去云水阁小住。”
云水阁。
初初岳家没倒台之前,特意给女儿建的一座双进门的楼阁。
里边花卉环绕,假山流水。
柳如月没进门之前,最爱的就是这云水阁,只是那时候岳珊看着柳如月,端出当家主母的威严。
论地位,论楼阁本身存在的意义。
都不是她柳如月能碰的,那时候满相方陪着满唐住在云水阁,夫妻相敬如宾。
后来柳如月借此哭诉自己的委屈,满相方觉着正妻不够大度,不能容人,便也从云水阁搬了出去,和柳如月住在如今的主宅里。
再再后来。
岳珊疯傻,和满唐被赶到后院多年,这云水阁便空了下来。
柳如月自己都没舍得住,想着留给满娇日后嫁人,回府探亲的时候当作住所。
里边修建的比从前还要奢华。
可兜兜转转,这云水阁竟又成了岳珊的东西。
柳如月气急败坏,在后头喊了一声,“老爷!”
满相方头都没回,满唐更是跟看跳梁小丑似的,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云水阁外有半月形的拱门。
上头摇摇晃晃伸出一只桃花花枝。
这地界对于岳珊是藏在潜意识里的熟悉,她松开满唐的手,呆呆愣愣的往里走。
绣阁做四角翻天的形状,上头窝着喜鹊衔枝,窗户上的雕花刻的石榴,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替自己梳着头发,温热的手掌和带着笑意的语气。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们珊珊日后必然觅的有情郎,多子多福,多子多福。
她没忍住哭出声,年过半百,浑浑噩噩数十年的岳珊,挣扎着带着哭腔。
“阿娘。”
阿娘已经死了。
岳家流放,阿爹问斩,阿娘随着爹死在那场大雨滂沱。
弟弟也没了,流放途中,岳家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在路上。
家丁送来消息,岳珊看着噩耗一口气没上来,心头血生生呕出三两,从那以后,她就疯了。
瘦削的身影背对着众人。
岳珊哭的不能自己。
满相方低下头,内心种下一丝愧疚的种子,满唐站在院子中间,声音不高,恰巧在满相方和柳如月能听见的范围。
她说,“满大人,你永远对不起我娘。”
她要催发那只愧疚的种子,满唐她们受过的罪,柳如月也来尝尝。
她甚至不愿意喊满相方一声爹,满相方哆嗦了一下嘴唇,“这次回来……夫人就住在云水阁,我以后会慢慢偿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