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扶言的轮椅推进府门。
他淡淡开口,“起来吧。”
众人得了话,这才敢起身。
整个满家,大抵除了满相方在朝堂上偶尔见过一回秦扶言,其他的对于这位逍遥王只是听说。
林金推着轮椅,步伐沉稳。
满唐跟在秦扶言身侧,他们见着的只是个清瘦挺直大抵背影,和搭在轮椅上修长的指骨。
满相方上前两步,脸上赔着笑,“小女不懂事,今日还麻烦王爷亲自跑一趟,王爷请随我到客厅喝茶。”
他甚至看都没看满唐一眼,之所以对着秦扶言小心翼翼,也不过因为他是王爷罢了。
秦扶言轮椅一侧的马鞭染成黑色,他音色淡漠,“本王陪夫人回门,理所应当,怎么到了太傅嘴里就成了王妃不懂事。”
“她如今是逍遥王妃,满太傅说话之前,还是斟酌片刻的好。”
秦扶言怼起人来毫不留情。
连走路都带风。
满相方太傅的位子坐久了,平日都是别人捧着他,就是其他几位皇子,也没敢说直接拿话压在他头上。
毕竟现在太子之位坐的还算稳当,可谁又能保证他一直坐的稳当,届时但凡有变动,太傅这样的重臣便得拉拢。
秦扶言孑然一身,什么也不怕。
自己得罪了他,皇上出于名声,也只会治满家的罪。
他这种官场上沉浮的老油子心思百转千回,脸上依旧保持笑容,“是是是,王爷说的对,王爷偏爱是小女的福气。”
“下官已着人准备午膳,王爷随下官这边请,小女多日未见母亲,先同婆子去后院。”
满相方话音刚落。
就有人过来带满唐往分岔路上走,秦扶言一把握住满唐的胳膊,小姑娘低下头,他言语轻轻。
“早去早回,我在客厅等你。”
他同满唐说话,甚至没用本王。
满唐拿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甜软,“好,我很快回来。”
满相方看在眼里,本以为这个闺女送出去是个弃子,谁曾想还有这种造化。
逍遥王虽说是个闲职,可若日后满家当真出了事,这闲职才是最可靠的。
满相方朝着身后暗暗打了个手势,拥簇的队伍里悄悄走出个不起眼的下人。
满家相比逍遥王府。
奢华上不尽如意,但也算小桥流水,廊檐画壁。
满唐本以为满相方既然能在秦扶言面前说出母亲二字,自然是着人带自己去见岳珊。
就算是冲着逍遥王的面子,也得给这个名义上的正妻一点尊重。
可七扭八拐,婆子带着满唐来到一处挂着纱帘的花园亭子,四周修建的雅致。
抬眼便看着几个熟悉的面孔,满娇一身鹅黄长裙,秀发散在身后,侧脸柔和,她对面是满相方的白月光柳夫人,以及还有几个满娇的闺中密友。
煮茶点香,好不快活。
婆子低眉顺眼,“夫人,王妃来了。”
柳夫人转头看过来,满唐逆光站着,从前佝偻着的腰背挺直,阳光太过刺眼,她袖子上的描金刺绣看起来华贵。
柳夫人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随即依旧温柔,她从凳子上站起来,“唐唐快来坐。”
与此同时。
满娇她们也面带笑容,“唐唐...”
阿清往前迈了半步,一身气质冷然,“大胆,不过是个妾室,也敢直呼王妃的名讳!”
来之前。
主子交代过,王妃年纪小,不能让人欺负了,阿清时刻谨记。
她说的直接,柳夫人哪受过这个屈辱,以前不屑踩死的蚂蚁不过因为自己的施舍,如今敢踩到自己脸上。
她垂下来的手指掐进掌心,眼眶一红,“是奴逾越了,本顾念着同王妃的情谊,原是奴想多了,王妃请坐。”
她压低自己的身份,满娇哪能看着母亲受这个委屈,当时柳眉一竖。
“满唐!你别太过分!”
满唐的眼神终于落在满娇身上,她眉眼和柳姨娘有三分相似,略带纯情,长脸,生的没有想象里的好看。
她被称第一才女,不是第一美人,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若是在原文里,这一幕大概是女主护母心切,智斗恶毒女配。
但满唐懒得陪她们耍,茶水的清香袅袅,满唐开口。
“别假惺惺的了,我娘呢。”
婆子既然敢把她带到这里,怕是岳珊已经被提前从那个破落的小院给转移走了。
原文里她死在了满唐死后的第二年夏天。
没有了女儿的照顾,岳珊一个疯婆子连吃穿都成问题,她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怀里抱着女儿小时候的棉袄。
整个人都已经臭了,不知道死了多久,满相方嫌晦气,趁着夜色让人丢进乱葬岗。
柳儿名正言顺的成了满相方的妻子,而满娇,也霸占了满家独女的身份,为她日后的太子妃之位铺平道路。
可现在倒是难说。
满唐没死,满娇永远是庶女,再加上她在凤仪宫的那场对话,皇后娘娘还会让满娇嫁给太子吗。
她还能有那个顺风顺水的气运吗。
柳姨娘依旧保持着笑容,“下人带着岳姐姐洗漱,晓得今天王妃回门,姐姐早上太过激动,不小心落了水。”
“王妃先来亭子里等一下,奴跟下人说了,等姐姐梳妆之后,就带来和您团聚。”
她话说的详密。
落水究竟是不小心还是人为。
满唐之后自是会问清楚,她朝着亭子走过去,裙摆上的铃兰花随着走动开放。
一行人也终于看清楚了她如今的扮相。
脸依旧是那个瘦小的脸,可通身的气质不同往日,梳着女儿头,头上的发饰无一不精。
满娇同几个好友对视一眼,总觉着满唐变了,哪里变了却又说不清楚。
柳姨娘道行深上几年,原以为把满唐推到逍遥王府,这贱丫头指定活不了多久。
谁知道看起来过的还不错,她早上随着满相方出门迎接,自然晓得逍遥王对满唐的态度。
眼下不能交恶,索性她在满家待不了多久,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满唐端坐正座,身后阿清像个女佛陀,满娇看了一眼母亲,脸上扯起勉强的笑。
“唐唐,你发髻梳的不对,即是嫁了人,便是妇人了,如今梳的还是未婚少女的发饰,逍遥王府没有当家主母,出嫁前母亲也忘记叮嘱你了。”
“今日回家倒是无所谓,日后可要记得,不然怕要被京城里的贵女笑话。”
满唐抬手把发丝挽到耳后,根本不需要开口,身后阿清佛挡杀佛魔挡杀魔。
“王爷就喜欢王妃梳这个发型,早上亲自在喜房里指的,谁敢笑话。”
她解释的有些暧昧,喜房二字加重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满唐靠美色勾引秦扶言。
满娇愣了愣,阿清话还没说完,“逍遥王府没有主母,王妃嫁过去便是主母,日后若是王爷纳妾抬人,进来也需听王妃嘱咐,若敢多嘴多舌,直接杖毙。”
她就差把杀气写在脸上了。
柳姨娘被气的不轻,满唐的大袖垂下,露出手腕上火红的手串。
玉石金贵,何况是这种品质的。
她咬咬牙,“主子说话,何时轮到下人插嘴。”
这下不用阿清,满唐懒懒散散的往后一靠,“阿清不是下人,只是过来照顾本妃的罢了,本妃拿她当姐妹。”
她余光扫了一眼满娇,“就像姐姐这样的姐妹。”
把满娇比成伺候人的丫鬟。
她手指把手帕扭成花,一张脸气的要死,张嘴就要反驳,身侧的小姐妹拉住满娇的胳膊。
小声的安慰,满唐侧耳听了听,左右不过小人得志不跟她一般见识。
满园子的花开的鲜艳。
若是以往,原身是不配来这种地方的,得柳姨娘吩咐的下人婆子,把原身和母亲锁在那一方小屋,原身能长大都是个奇迹。
想到这里,满唐觉着怎么骂柳姨娘都是应该的,要不是自己人少,她都想动手打她几巴掌。
那边的窃窃私语还没停,亭子外传来脚步声。
连同岳珊含含糊糊的说话,我不要我不去呜呜呜呜唐唐阿娘的唐唐别拉我别拉我——
满唐噌的一下从位子上站起来。
岳珊和记忆里一样瘦,她今日被套了身秋香色的长裙,宽宽大大,明显是临时从哪里找出来的。
头发因为挣扎胡乱的散了几缕下来,和柳姨娘差不多的年纪,柳姨娘保养的仿佛三十岁的妇人。
而岳珊已经生了白头发,她看见满唐眼前一亮,挣脱婆子的束缚,朝着满唐跑过来。
“唐唐唐唐,乖女。”
满唐也跑着迎过去,母女二人抱在一块,满唐眼眶通红,手掌下的身体瘦骨嶙峋,她嫁出去的这三天,不知道岳珊过的是什么日子。
岳珊拿袖子给满唐擦眼泪,就算就算她不记得全世界,也唯独记得自己的女儿。
“乖女不哭,哦哦哦,乖女不哭,唐唐乖。”
岳珊哄小孩的语气惹的一旁发出嗤笑。
“疯娘傻女,果真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