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三哥他们打你了吗。”
油烛灯下,满唐同秦扶言并肩坐在一块,他和往前一样,喜欢曲起一条腿,明明长的艳若三春,偏偏带出一身痞气。
满唐在议事殿里听岔了,以为是大秦的公主来大周和亲,还想着背井离乡着实不易,待日后进了京城,要对人家好点。
那些安慰王爷们的话,便成了最直接的刀子,他们早早就晓得满唐欢喜秦扶言,可没想到这个妹妹的胳膊肘拐的九曲十八弯。
相处的时间长了,人都是有感情的,日后山高水远,这又没有飞机高铁,再见一面怕是难了。
纵使晓得最后满唐或许跟着秦扶言走,那他们也不能这么简单就便宜了那个丑...臭小子!
秦扶言手里握着一缕满唐的头发,闻言摇头,“凌时到了大周,兵将都在驿站歇着,我便偷偷进宫了,现在还没回去。”
他说的一本正经,言下之意就是几个王爷想揍他,恐怕到了驿站也找不到人。
可找不到人...
满唐眼睛转了一下,他们能不能猜到秦扶言是来自己这了??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小姑娘拿手搓了搓胳膊,因为使得力气有些大,头发被拽了回来,头发上有些麻。
秦扶言看起来比她还紧张,“疼了?”
他说话向来简洁,掌心搭在满唐脑门上,轻轻揉了揉,疼倒是不疼,可他这一动作,满唐心里跳了几下。
原本压下去的躁动因为夜色而慢慢摇曳,秦扶言的嘴唇红而干燥,也不晓得这天气在宫里有没有找到地方喝水。
掌心的动作越来越慢,秦扶言顺着满唐的视线同她对视,墙上倒映着两方影子。
他轻轻压下头,眼看着满唐这个大色批马上就能亲上秦扶言的嘴。
殿外响起鸟雀啼叫。
满唐和秦扶言同时一惊,同时转头,同时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对方。
要亲没亲上什么的,也太怂了吧。
那只鸟雀约莫只是意外。
满唐扯了下秦扶言的袖子,看他抬头看着自己,“秦扶言,你回来之后,去过小院吗。”
他往前住过的地方。
秦扶言摇头,他来了皇宫就开始堵满唐,小院没去,但是桃李春风殿外的梧桐树,这小伙子倒是一蹲一下午。
满唐来了兴致,就像第一次深夜里那样,从床上爬下来,她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秦扶言,我们一起过去吧,悄悄的,我同九九说了,让她今天晚上不许进来。”
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我们了,秦扶言向来宠着她,不管是堆雪人还是出宫玩,这人从芍药花的屏风上拿了满唐的外衣。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摸了摸鼻子,“我自己来自己来。”
秦扶言的手指一顿,他手腕上绑着箭袖,许是之前在床上的时候松了些,绳子垂下来。
这人面对着满唐,声音很沉,仔细听了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他说。
满唐一挑眉毛,“所以呢?”
秦扶言想说,所以你愿不愿意嫁给我,离开这座你生活了很多年的宫殿,离开那些疼了你很多年的亲人。
但是我会比他们更疼你,更爱你,只要你想要的,要什么我都给你。
小秦公子从小便沉默寡言,后来遇见一个姑娘,她像是自己生命里的光,把他从沼泽地里拉出来。
为了能配上他,秦扶言发了疯发了狠。
可他垂着眼睛沉默片刻,还是把所有的欲望压到眼睛深处,“唐唐乖,抬手。”
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青年,长发有一半搭在胸前,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一脸认真的替满唐...
扣扣子。
九九准备的是件红色的夏杉,听说是尚衣局新送的,她今年第一次穿,裙摆处绣着大朵大朵的海棠,走动间仿佛遍地生花。
满唐蓦然红了耳朵。
红了眼眶。
她小心翼翼喜欢了很多年的反派秦扶言,卑微的连心里话都不敢说出来。
从桃李春风往外。
这次有秦扶言在,出行仿佛顺利很多,满唐同他并肩走在一块,蹦蹦跳跳,声音里都带着雀跃。
“秦扶言,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送被子那次?”
“嗯,记得。”路上偶尔有碎小的石块,秦扶言拽着满唐的胳膊,替她避开所有的危险,而与她相关的所有,他都记得。
小姑娘叽叽喳喳的,“那时候就我自己,我还矮,宫灯一点都不亮,我背着被子从路上走的时候,都快吓死了。”
“到那你还说谁让我来的,嫌弃我,可烦人了。”
秦扶言想起从前,他不是个好脾气的,现在也是,或许第一次见到满唐,他还想过用小公主的命填了自己过往受的委屈。
可后来慢慢,慢慢自己确实不委屈了,却对满唐也放不下了,她说宫灯很黑会害怕,那么日后大秦皇宫里,要摆满所有的光源。
秦扶言对着满唐总是有天大的耐心,他静静的道歉,“嗯,是我不好。”
牵着的手一直没有松开,秦扶言怕她摔着,再加上自己内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两个人的脚步不急不慢。
满唐抬头看他,第一次去的时候天上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可这一次,金河北上月明星稀,她的眼睛里倒映着天上的星河。
“才不是呢,秦扶言最好了,就算那时候受了委屈,却还是把床让给我,自己睡板凳,他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小姑娘软的像颗糖。
怎么形容那时候秦扶言的心情呢,他像是突然坐上栗子糕脚下踩着杏仁酥天上飞的满满的都是糖霜块,那些腻死人的甜蜜在他耳边一遍遍的说,一遍遍的说。
秦扶言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他牵着满唐的手有些抖,激动的,压抑不住的兴奋,努力挺直的后背到底没忍住,他把姑娘揽进自己怀里。
想把心掏出来给她,想让她知道,满唐才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满唐呼吸之间都是草木清香,二人牵着的手还没松开,因为秦扶言的动作,隐约听着清脆的银铃声。
在这寂静的夜里,突兀又明显。
“是什么。”
藏着的心思昭然若揭,秦扶言耳尖的红色顺着眉眼延展至面皮,他仿佛一块燃着火的红玉。
满唐握着秦扶言的手腕,一圈圈解开箭袖,那里头是个姑娘家的发带,缠着银铃,紧紧的贴着秦扶言的手臂。
或许带的时间长了,发带有些旧,但看的出来爱护的很好,就连银铃都擦的干干净净,上头带着秦扶言的体温。
满唐就着月色端详片刻,随后恍然大悟,“啊,怪不得九九一直没找到这对发带的另外一个...”
她眼睛里带着揶揄,秦扶言已经羞的扭过头,不同满唐对视,小姑娘言语轻佻。
秦扶言涨着脸为自己辩解一句,“初初是你落下来的。”
可这言语到底苍白,满唐给他绑箭袖,就像他给自己扣扣子一样,只是这人到底不如秦扶言好心。
“那时候我才六岁,你才九岁,秦扶言,你九岁就开始藏我的发带啦?”
月光下的满唐,像是个勾人的妖精,她的手指又软又嫩,秦扶言脸上的红晕一直没消。
她给秦扶言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像是不经意又像是刻意,“那这个发带,你戴了多久了。”
秦扶言说,“从九岁那年。”
从九岁那年,就没摘过。
她想看自己的狼子野心,秦扶言便双手递上。
草丛里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叫。
满唐抿着嘴笑,眼睛里都是开心,那对松开的手再次牵上,他们一黑一红,一高一矮,夜色里扯开的背影分离又贴在一块。
熟悉的小院和熟悉的木门。
秦扶言走了之后,这院子满唐打理的干干净净,从前秦扶言自己在院子里挣扎求生,活的像是淤地里的泥。
后来他回了大秦,这院子却成了日思夜想的东西。
篱笆之里寂静。
满唐替秦扶言推开木门,“秦公子,欢迎回来。”
秦扶言挑开眉眼,还不等露出一个笑,就看着鸡圈旁木架旁柴堆旁各种各样各行各地幽幽的露出了一张脸。
他们举着不灭的油烛,灯火摇曳,面色狰狞,满唐被吓的条件反射的往秦扶言怀里跳,那人毫不犹豫的接住。
而后就看着狰狞更加狰狞,满世广跟个阎王殿里跑出来的夜叉似的。
“满唐唐!你下来!”
四方油烛汇聚到一块。
于是不大的屋子亮亮堂堂,满世广在前,满辰寻在后,满川站左边,满既溪在右边。
满唐和秦扶言如同私奔被抓的小夫妻,她扭着袖子哼哼唧唧。
“皇帝哥哥,你怎么也跟着他们胡闹。”
明明每日批折子到半夜,早早的就得起来上朝,很辛苦的。
她这明显的偏心惹的剩下三个人冷哼,“唐唐为什么不关心我?”
“为什么只关心大哥?”
“偏心!不行!”
“明明来小院堵你们就是大哥的主意!”
满唐朝秦扶言不露声色的挑了挑眉,那人压着的笑到底溢满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