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如霜的声音冰冷刺骨。
且还搀着不容辩驳的睥睨意味。
仿若是要将这一日所受的屈辱都发泄在这带着面纱的丫鬟身上。
裴池也循声望向了水榭阶下的沈菀荏。
乍一望去,便觉得这丫鬟清丽婀娜的身段很是眼熟,可一时又说不上来是哪里眼熟。
那衣服料子虽比平常丫鬟上身的好些,与德怀县主身边的丫鬟比又不算名贵。
“阿池,你也看见了,姑母身边的丫鬟们瞧不起我就罢了,如今连个小丫鬟都不听我的吩咐了。”姚如霜截断了裴池探究那丫鬟的目光,颇有些不忿地说道。
也不知从何时起,裴池已不似从前那般围着自己团团转了。
养了个外室不说,如今竟也对府里的丫鬟有几分念头了。
姚如霜心头的慌乱之意更甚,愈发后悔先前的欲擒故纵之法。
裴池却似没听见姚如霜的质问之声一般。
朝着沈菀荏立着的方向逼近几步,离得近些后,瞥见她似秋水剪瞳般的杏眸后,心口忽而漏了一拍。
他蹙起剑眉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昨日他便是拥着这双水汪汪的杏眸主人入睡,意到浓时,他放浪的动作曾引得这双杏眸数次溢出泪珠来。
这双水眸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
眼前遮着面纱的女子,果真是沈菀荏。
她如今的身份实在太过危险,若是让外人知晓了她还活着一事,说不准就会为她引来杀身之祸。
裴池再顾不得身后的姚如霜,只压低着声音凑到沈菀荏身旁,道:“不想死就去水榭西后方的小路里等着。”
沈菀荏自然不敢违拗裴池的吩咐,提起裙摆便慌慌张张地离开了水榭。
自始至终,她未曾开口回过姚如霜的话,也未曾唤过她一句“表小姐”。
姚如霜本就因这丫鬟的冷待而怒火中烧,又见裴池与这丫鬟近身耳语的亲昵样子,心里更是又妒又怒。
这丫鬟逃也似地离去后,裴池也不肯移开他的目光。
他果真是不再心悦自己了吗?
念头一生。
姚如霜便不可自抑地红了眼眶,哽咽着望向裴池,道:“昔年阿池说要娶我,我心里虽是高兴不已,却也不敢答应,阿池可知晓是为什么?”
她与裴池相识十年,从未说出这般露骨的话语。
也从未曾向裴池表露过半分情意。
如今贸贸然地提起了此事,裴池自然也是怔愣不已。
他十三岁起初遇表姐,而后与表姐相知相伴着长大,若不是德怀县主不肯应下自己与表姐的婚事,兴许他们早已成了婚。
每一回德怀县主磋磨表姐时,自己总会心头郁结难忍。
他想,这便是他心疼表姐的意思。
心疼,便代表表姐入了他的心。
“是因为母亲不肯。”裴池顺着姚如霜的话说了下去,只是俊朗的面容上却未曾浮现任何的喜色。
心悦之人许出情意时该有的喜色。
裴池想,应是母亲的阻拦如鲠在喉,他才会这般态度平平。
姚如霜泪意渐深,只道:“阿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儿,我……我的母家早已败落了,世子妃的位置我如何担得上?”
她本是想以退为进,给裴池个机会,让他说些软和话来添补她们二人消散的情谊。
可裴池却只面色平淡地说道:“表姐心地善良,才学过人,断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一说。”
他的心绪太过平静,清亮的眸子里也无半分欣喜炙热之色,说出口的话虽让姚如霜心里一松,也瞧见裴池如常般的神色后,她便又惶恐了起来。
姚如霜止住了泪意。
心口一阵阵钝痛。
若是她没有看错的话,方才阿池对着那丫鬟时的神色都比如今对着自己要迫切些。
阿池变了。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半晌过后,裴池算着沈菀荏应已走到了羊肠小道上,以她那般色令内荏又胆怯的性子,只怕是害怕的身子连连发抖罢。
救下她一事除了郭哀无人知晓。
显国公府人多眼杂,若是让旁人认出了她,会生出无数的麻烦来,还是要将她尽快送出府才是。
裴池满心满眼思虑的皆是沈菀荏的处境,也没注意到姚如霜朝着自己走近的动作。
直到姚如霜张开玉臂,从后头紧紧环抱住了裴池时,他才回过神来。
后背处的温热触感令他浑身一僵。
姚如霜鬓发间的淡淡桂花香味也飘入了他的鼻间,而后则是她染着哭腔的质问之声:“阿池还愿意娶我吗?”
裴池沉默了许久。
久到姚如霜的心一点点灰败下去后,才听得他的回话。
“表姐先松开我吧。”
沈菀荏在四面环着竹林的羊肠小道上等了许久。
小腿站的酸麻之际,才等来了衣袂翩翩的裴池。
他俊朗的面容上凝着愁色万千,璨若曜石的黑眸里也蓄着冷厉之色,一身墨黑色的对襟长衫,更添几分山雨欲来的阴狠之感。
沈菀荏一下子便移开了目光,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应付裴池的怒火。
大不了便哭着求饶,像昨夜一般。
他虽不是个好人,可自己若是哭的狠了,他总也会饶自己一回。
裴池走进沈菀荏身前,便见她水汪汪的杏眸里掠过几分狡黠之色。
哪怕是面上装的再乖,她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也会从这些细微的地方显露出来。
这便是沈菀荏与表姐不同的地方。
她太过清澈纯挚,不论是对自己的情意还是心底的念头都明显的很儿,不用他花心思去探究思量。
表姐却不一样。
他看不透她。
也不知晓她心里在想什么。
“爷。”沈菀荏撞上裴池阴晦不明的眸子后,便软着声调讨好一笑道。
裴池一开始确实存了几分敲打沈菀荏的心思,她明明知晓自己的处境,又怎么敢贸贸然地离开澄园?
这事非同小可,说不准她的小命就不保了。
只是沈菀荏这般怯懦讨好的嗓音一入耳,他心里堆着的火气一下子便散了。
他又不想这么轻易地略过此事,万一她下一回还敢可怎么好?
是以裴池便冷声冷气地开口道:“谁把你带来的显国公府?”
沈菀荏瑟缩了一下身子,而后才答道:“是石嬷嬷带我来的,说明日有个宫宴,德怀县主身边缺了人。”
德怀县主身边的丫鬟不说有百人,几十个总不在话下,怎么可能会缺人伺候?
她定是从何处知晓了自己在澄园里养了个外室,而后便让石嬷嬷去将沈菀荏领来,乔装打扮一番后带去宫宴,好与表姐打擂台。
母亲的心思不难猜。
只是沈菀荏……
裴池低头瞥向她,见她望向自己的眸光里盛着殷切之意,一瞧便知她极想去这一趟宫宴。
原因也很简单。
是为了见一见许氏。
趁着裴池拧着眉思索之际,他还未曾将“不许去”三个字说出口,沈菀荏便壮着胆子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后,祈求道:“爷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会打扮的没人认得出我来。”
裴池的手被她紧紧攥住,左一下右一下地不停摇晃着,晃得他半边身子都酥麻了起来,心下只觉得万分好笑。
这便是她磨人的模样吗?
昨夜里怎得不使出这样的招数来?
忆起了昨夜。
香腮粉泪,莺啼婉吟般的旖旎记忆便也如潮般涌了上来。
他也是头一回。
往日里听同僚们讲些荤话时还觉得他们夸大其词,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1。”
那事怎能欢愉的能与活着相比?
可昨日与沈菀荏荒唐了一夜。
情到浓时,他竟是也生出了这样的感叹。
裴池冷厉的眸光霎时消散了个干净,如今正垂眸用炙热的目光紧紧盯着沈菀荏。
从头到尾盯了一通后,他方才清冽的嗓音也变哑变钝。
欲/念似细小且成群的蚂蚁般爬遍了他的全身,啃咬着他引以为傲的理智。
沈菀荏被盯得发毛。
瞥见他眸光里盛放着的熟悉的意味后,便艰难地启齿道:“爷,这里是外头。”
是会被人瞧见的。
裴池则回握住了她的柔荑,一下一下重重地揉捏后,则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说罢,沈菀荏的双颊便一下子烧红了起来,耳朵更是红艳艳得似要滴下血来一般。
她不明白裴池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腌臜的念头,这么多不齿的手段。
昨夜在东厢房里已是随了他了。
今日他竟是要在外头这般……
“前头的假山从不常有人来。”他低哑的声音循循善诱般地飘入了沈菀荏的脑海。
“显国公府在宫宴上的位置素来靠前。”裴池含笑着说道。
沈菀荏羞得抬不起头,终是在裴池的连声催促下应了此事。
裴池便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风驰电掣间便钻入了前方的假山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