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橙并不知道那天齐麟在她家楼下待了一夜。
更不知道他淋了一夜的雨。
第二天她没有出门, 主要是没有心情，想自己待在家里静静。
她的脑子很乱，只有自己待着，才能稍微觉得太平一点。
等休息日结束, 她也平静得差不多了, 一大早就收拾好东西出门上班。
天大地大, 也没有上班重要。
但她刚一下楼，就看见了熟悉的人，看起来在她家楼下等待已久。
——他竟然还在。
钱橙动作一顿, 抿紧了唇。她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反应了, 无视他？
但哪里还等得到她无视？
他已经大步追了上来, 殷勤又主动：“要去上班吗？吃早餐了吗？”
他将手里提着的一大袋早餐递给她，“总不能饿着肚子，都是你爱吃的，有时间可以吃一点。”
钱橙飞速瞥了他一眼。
男人面上稍显疲态，但也遮不住他整个人难掩的矜贵之气。仍是那个，记忆中的天之骄子, 高高在上，遥远不可触及。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积极，也不曾留意过, 他怎么对她的喜好那样清楚。
竟然轻而易举的就能提出一袋子来。
钱橙停下脚步, 无奈地对他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们现在，倒也不至于翻脸成仇人。
只是, 也不可能转眼就是爱人。
她恨不得摇醒他。
齐麟一直跟着她的脚步：“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我送你去上班吧, 看看你现在上班的地方？”
钱橙看着他看了几秒, 没有接他的早餐, 也没有同意他的送。
“你回去吧。我过得挺好的，在这边的职业发展并不输于港城。”
他抿紧了唇，“那我也留下来，我们一起待在这里。”
“……”
钱橙真的不理解，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这两天吃错了什么药。
他看上去却不像开玩笑，“我在港城的工作是真辞了。决定来这找你的时候，我在那边的事情就都处理完了。来这里换个工作，不无不可。”
“可是，为什么呢？”
“我想请求你，你能不能试着……给一切一个可能。”他最终，仍是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这个请求。
她懵懵地瞪着他。
几秒之后，彻底放弃了他，大步离开。
她还要上班呢，再和他扯下去，真的要迟到了。
她走他便追，脚步匆匆忙忙，看上去狼狈极了，“我总觉得，我们不该是这样的。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呢？”
钱橙没有理他。
已经结束了。事实就是这样的。哪有什么重新开始？
“不，我觉得，我们做朋友很好。”
而且，她也已经退到了一个朋友的位置。
她会做好朋友的角色。
齐麟紧绷着下颚，看上去实在倔强。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将早餐强行交给她。
“不着急，日子还很长，我们可以慢慢商议。记得吃早餐，回头我再来找你。”
只是一瞬的短暂接触，钱橙却敏锐地感觉到，他的皮肤温度好像不正常。
他已经转身离开。
她张了张唇，到底还是没有叫住他。
钱橙看了眼他送的早餐──确实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
这么多年，他们不是白相处的，朋友也不是白做的。
可他这又是何苦呢？
但凡这么多年里，他能有一次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到公司的时候，钱橙一边看消息一边吃早餐。
易晁到的时候，公司人也不多。他也带着一份早餐走过来，纸袋里有三明治，也有咖啡。刚准备送给她，就发现她已经在吃了。
易晁挑了下眉，“吃什么呢？”
钱橙很大方地分享了下自己的东西，“要吃吗？”
“不了。”他只是看了一眼，留下了咖啡。但还不打算走，而是装作不经意地问：“中午有约不？”
“……易总。”钱橙无奈看他。
这就是拒绝了。
易晁轻咳一声，离开了这边。
钱橙将豆浆喝完，收拾了下工位，接着喝咖啡。她的胃，中西式无缝衔接。
来自于两个……追求者送的早餐。
其实放在以往，她怎么也不敢想，齐麟会转换成这个身份。
温听萝已经回了家，但仍然不放心他们，给她发微信询问情况。
钱橙安抚她说：【放心吧，没事儿。】
应该很快就会结束的。她想。
但事情好像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齐麟真的留在了京城。
他进入这边的一家投行，并且在她家附近租了个房子。
闲暇时间和母亲打视频的时候，她妈妈也和她说了这个事。
“橙橙呀，听齐麟妈说，他现在也在京城了哇？”
两家是多年老邻居了，孩子的关系又这么好，大人的关系当然也是很好。
钱橙点点头。她漫不经心地吃着面。
“这样好的，你们俩现在又待在一起了，正好可以互相照应照应。”钱妈妈说，“之前你一个人留在那里我就不放心，有齐麟在，我可安心多了。”
自家毕竟是个闺女，钱妈妈是要比齐麟妈多担心一些的。
“妈妈，我住的地方又不偏僻，安保很好，有什么不放心的呀？”
钱妈妈手上动作不停地择着菜，忽然想到什么，又乐呵说：“前两天我和齐麟妈还在被人打趣呢。他们说，你们俩孩子关系那么好，怎么不干脆结个亲家嘞？哎哟，我一想，好像也对哈？”
钱橙给妈妈堵了回去：“哪里对了？你不要乱点鸳鸯谱啦。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要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钱妈妈一噎。这话也在理。
但她还不死心：“你们俩真没那意思？我看不能啊，小齐长得又高又帅的，学历好，工作好，什么都好，你怎么就看不上呢？你都不知道，放到外面多吃香呢！咱们两家又是知根知底的，他妈妈你也知道，那肯定不能是难相处的婆婆。要不，你考虑考虑？”
钱橙都要怀疑齐麟买通了她妈。她苦笑，哪里是她没看上人家？分明是人家从来没看上她。直到最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我也很好呀，我也很吃香的，妈妈。”她一本正经地警告自家妈妈：“你别在外面乱说昂。不考虑就是不考虑──”
她门铃响了。
钱橙忙说：“不跟你说了，我去看眼谁来了。”
“你这孩子，小心点，确认下再开门，别乱开。”钱妈妈很不放心地叮嘱着。
说实话，之前钱橙一个人在京城她是真的不放心。这下齐麟也去了，他们俩能搭个伴，她这才放心了不少。
不过……这俩孩子玩什么呢？先是非要去港城，再是一个个的又都从港城跑回了京城？
先是钱橙回去，再又是齐麟……？
钱橙确认完了，发现是齐麟。
即使是他，她也没立马开门，而是警惕地问：“你来干嘛？”
他朝她展示了下手上提的东西，他的两只手提得满满当当的：“很久没聚了，来找你喝酒。”
钱橙犹豫着。
齐麟无奈轻笑：“不至于这么狠心吧？连喝酒都不跟我一起喝了？”
这个倒是不至于。
钱橙还是开了门。
“进来吧。”她尽量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
她的面还没吃完，“你自己坐会，我还没吃完晚餐呢。”
“行。”他很好说话，打量着这个她的住处。
这还是他头一回来。
而且还是他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得以进来的。
他觉得他快把这辈子没脸没皮的事都给做完了。
小小的房间，但是被她布置得很好。在看见一些她很喜欢的小摆件时，他微微勾了勾唇，有一种很亲切的熟悉感。
他们真的太熟悉彼此了，可能比彼此的父母还要熟悉彼此。
而也是这份熟悉导致的，在某些情感悄然发生变化的时候，才叫他们自己无法及时察觉。
明明早就没把对方当成普通朋友了，但就是一直也没发现。
齐麟和她，以前经常在一起聚会，类似今天这样的小聚，他们不知道聚过多少次。
他熟稔地收拾起茶几上的东西来，再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摆放好。
等钱橙吃完晚餐，把碗筷收拾好再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很熟悉的场景。
他坐在沙发上等着她，而餐桌上，摆满了他们都喜欢吃的东西，电视里放着她很喜欢看的一个综艺。
这一幕在记忆里，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恍惚间，叫她有一种穿越的感觉。
而这种熟悉，很给人安全感。
他们真的是很多年的好友了。
而她曾经幻想过的，如果和他在一起以后，会是什么样的生活——眼前好像就是答案。
她捏了捏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一点。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执拗什么。明明是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同她说了喜欢，一步步地朝她走来，怎么她反而还不乐意了呢？
大概是因为，他的这份喜欢来得太迟了吧。
她已经被他这么多年的不喜欢伤得太狠。他拒绝了她那么久，在她好不容易决定死心的时候，他却是选择了在这个时候回头。就跟一个笑话一样。
——还有就是，她发现，她对他那么多年对别人的喜欢，并不是真的可以做到毫不介意的。她也会难过。
钱橙觉得，他们两厢安好，或许才是正确的决定。
以后他会有他的爱人，她也会有她的爱人。他们过好各自的生活就好了。
可他现在的这份执拗，叫她很是为难。
很明显，他并不愿意跟她两厢安好，他只想和她……纠缠不清。
钱橙垂下眼，在距离他有点远的地方坐下。
齐麟怎么可能没发现她的刻意。但他没有点明，只是如她所愿，仍旧坐在原地。
他带来了很多酒，大多是她喜欢喝的那一款果酒。
他们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喝一场了，今天他想痛快点儿。
电视上放着的综艺，是档悬疑节目，钱橙上次看了一半，他点进去后正好是接着往下播的。她的注意力慢慢被综艺吸引，随手拉开一个易拉罐喝了一口。
齐麟就不一样了，注意力全在她的身上。电视上放的什么，他完全看不进去。等她喝完一瓶，他又给她开了一瓶，一瓶接一瓶的，他们今晚还真有种不醉不归之感。
“吃点东西，别光顾着喝。”他把她喜欢吃的一家麻辣小龙虾递到她的手边。
这家是他们从前在清大的时候就经常去关顾的一家。
钱橙刚才没留意，这会子看了眼包装袋，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是那家——”
齐麟含笑颔首。
她看看他，慢慢哑了下来，只是沉默地吃。
他真的太会准备了，也真的太了解她了。钱橙在他的精心准备下完全不是对手，被他带来的东西全部折服。
酒过三巡，桌上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两人喝得也差不多了。
他很明显的有几分醉意，她的醉意更浓。
钱橙的手支着额头，开始褪去所有刻意伪装出来的戒备，朝他指指点点：“你说你，在港城留得好好的，没事跑来京城做什么？真以为重新开始那么容易呀？”
他的眸色又深又沉，闲散地靠在沙发上，答非所问：“是啊，想重新开始，哪有那么容易。”
很难，难如登天。
尤其是在面对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时，他完全束手无策。
钱橙定定地凝了他一会，悄悄地打了个小嗝。
“你这个人，是不是很喜欢找虐？”
“大概是吧。”他应了声，爽快地承认下来，复又接着道：“那你，能不能给个机会，开个门。”
“不能。”她铁面无私地转过脸去，又开了一瓶酒。
酒能解愁，是真的。喝了这么多以后，她心情也好了很多。
“你都不知道，喜欢你有多累。追在你后面跑了这么多年，我跑累啦，以后我要改个赛道，去跑我自己的人生。这个新赛道上会出现新的风景，也会有新的人！”她举杯而起，两颊被酒意醺红，但是看起来也是真的开心。她现在说的，大抵都是真心话罢。
“累了，就换我来吧。让我也尝尝，追在后面跑有多累，好不好？”他和她碰了下杯，顺势往她那边凑近，“新的人再好，也没有旧的人好。相信我一回吧，钱橙橙。”
钱橙失了声。
他仍在坚持地进攻：“我们在一起试试吧？说不定，会很好——”
她摇摇头。
脑子不大清明，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喃喃：“你在害怕什么？或者在担心什么？你同我说。”
钱橙咬紧了唇，她只知道摇头。
他苦涩地扯起唇，“我没有你那么洒脱，可以看着你去走新的赛道。我只想把你拉回来——”
他趁她不备，将她拉进怀里，怀抱被盈满的时候，也是他整颗心倏然落地的时候。
这种感觉，他想了很久。直到此刻，才得以被成全。
确实是太迟了。
那日在咖啡馆的时候，或许他就该及时地去抱她一下。这些天他总是在想，如果那天他就意识到了问题，如果那天他就开始挽回，那他们的现在会不会都不一样了？或许早就在一起了呢？
他没有再与她遮掩，直言相告：“和听萝、季清洄谈话那天，我一抬头，就看见了你。从那时起，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你不知道，那天你拎着那袋点心站在门口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跟我说给我买了我喜欢吃的点心时，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不是疼别的，只是心疼你太傻。对不起——我欠你一声道歉，也欠你很多很多。”
钱橙的眼泪啪嗒一下就落了下来。
她也很奇怪，她明明都喝醉了，怎么还是会这么难过呢？
这个世界上，最打动人的，永远是真诚。
但凡真诚少一分，都不会那么叫人动容。
是啊。她真的很傻。
那天，她也觉得自己很傻……
可是他有句话错了，他不欠她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也是她的心甘情愿。
钱橙闭了闭眼，任由泪水淌下。
她也不知道她在纠结什么。齐麟没有错，他从前只是不喜欢她。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是错。
更何况，她一直都把喜欢他当做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不管做什么，都是她自己甘愿去做的，又怎么可能去怪他呢？
他人就是很好，知礼识趣，所以会将这一切本不属于他的错误揽到自己身上。
“可是我们不合适呀。”她低声说，还在做着挣扎。
他比她还要坚持，声音强硬到掷地有声：“不试试，为什么会觉得不合适？而且，我们可以做这么多年的朋友，就说明了我们很合适，不合适的话，早就分道扬镳了，不是吗？”
钱橙哑了哑，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他大学的时候打辩论赛，可是从来没输过的……
“所以——给我个机会吧，让我做一点什么，也让我们试试合不合适。可以吗？”他低眸看她，心跳得很快，这次心跳的名字叫做紧张。
她的长睫在颤，确实在动摇，但心里的天平还是偏向拒绝的一侧。
“别躲了，也别逃避。”他扣紧她的手腕，“我们很合适，试一下，试着去相爱……”
聪明如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的态度？
她太惧于面对这一切，对她来说，与其面对，不如逃避。她一步步地在后退，这就是他们之间距离拉远的原因。他如果不上前的话，距离早就成了天堑。
他说的没错。
钱橙现在只想跑，不想回答，也不想面对。
她后悔了，就不该让他进来。这里是她家，她就算想跑都没地方可以跑……
在他的步步紧逼下，她最终也只能点了下头。
注视着她真答应了以后，他才陡然一松，弯了下唇。
答应了就好。
“我没有经验，但我可以学。”他同她承诺，他不会的东西他都可以学。既然决定是她，那他就不会再让她跑了。
钱橙迷迷瞪瞪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偶然间抬眸，发现了他满眸的笑意。她一怔。唔，这只老狐狸，今天带着这么多酒来，根本不是为了和她喝个畅快，只是为了趁着她醉酒同她说清楚这些事，也趁机说服她。毕竟，她在喝多了酒的时候，是最好说话的了。
她被逼到极限，接下去的时间全都归于沉默，静静地看着电视。
齐麟知道今天已经将她逼得太狠，所以顺了她的安静，没有再做什么，只是陪着她。
久久之后，她忽然启唇道：“跨年那天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是吗？”
这道突然出现的声音差点和电视背景音融为一体，他迟缓两秒，才转回头看她。
她等了几秒钟，才等到一个答案。
“……嗯，听见了。”
她心里只有一道声音——果然。
她一直有这个猜测，但就是得不到证实。钱橙自嘲地勾了下唇，好丢人呐，那天她就不该说的……
他就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紧接着道：“但是你那天说的那些话，引发了我很多思考。那天之后，我想了很多事情，也不停地在质问我自己一些答案。不丢人，我不会嘲笑你。”
他伸手过去，握住她随意垂在沙发上的一只手，用一种比较轻松的语气道：“我们俩谁跟谁？不管跟我说什么，都没有关系。你想说就说，都不打紧，也别担心丢人。”
钱橙咬紧了唇，她偏过脸去不看他。
齐麟逼近她，神情认真：“没哄你。我认真的。”
他捏着她的下巴要她转回脸来同自己对视，根本就不叫她躲，“那些话我从来都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听。我有反思，也有后悔。”
她怔怔地望着他。
他愣是抓紧她的手，强行带着她迈过了她心里的那道坎。
“就这样放弃，你不会不甘心么？”他定定地望着她，“倒还不如换一个好的结果。”
钱橙面上现了几分狼狈。她用尽全力地将他推开。
这人，搁这里洗脑呢？抓住她的弱点，疯狂地说服她。
而他早就掌握了她的命门，对于该怎么说服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所以他这简直是一说服一个准。
钱橙没好气地接着看她的综艺。
齐麟悄然弯唇，给她递着酒，“再喝一口？”
“离我远点。”她骂了一声，气冲冲地抱着手。
齐麟恍惚。
一下子就回到了曾经的时候。
她还是用熟悉的语气同他说话，再没了那份刻意的生疏和疏离。
他曾以为，这样的一天，今后再也回不来了……
他笑了。
这才应该是正确的轨道。他不可能任由她去走什么全新的、没有他的赛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