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洄想起了记忆中险些被忽视的某个细节。
怪不得那一天, 她急匆匆地跑来,都那么着急了,却还会带着瓶茉莉花茶。
现在想想,只有一个恍然的念头:原来是这样……
他当时只顾着喝, 只顾念到了表面上的解渴之意, 竟是不曾品味到更深一层去。
也是, 一般人, 谁能想到呢?
被藏得这般深的情意, 实在太难被发觉。
他的心里好像有个疑惑的环, 一下子解开了,恍然之感冲击而来,叫他顿觉不可思议, 又觉震撼如深。
送君茉莉……
愿君莫离。
保姆见他脸色不对,想起前保姆说过的他脾气阴晴不定的话,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害怕,缩了缩脖子,悄悄退出去了。
独留下季清洄一人,他紧紧皱着眉, 自己动手倒了杯茶水喝。
可是茶水入喉, 他第一次觉得涩得发苦。
愿君莫离、愿君莫离……
他闭上眼。
如果那一天他就晓了这句话, 那个拥抱, 他一定会加深十倍。
以解现在疯狂袭来的, 想拥抱却拥抱不得之苦。
还有一种可能, 或许当时他就不走了呢?那后续的这般多曲折, 或许也能省去了?
他的萝萝, 没有言语, 却曾无声地这样挽留过他。
而他无知无觉, 直到如今,才感受到迟来几年的心疼之感。
心疼如蚂蚁噬骨,噬入心脏。
他觉得心脏好似又疼了起来。
谁说他的萝萝不懂爱呢?
分明是他,没能读懂。
季清洄怔了很久,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竟是将手机握在了手里,还点开了和她的短信页面。
竟是,连他的潜意识里都在想着找她。
他想她。
想得快疯了。
可他一年只敢小心翼翼地只发那么几次消息,生怕什么时候因为发消息太多,连电话也被拉黑。她要是不肯接收,那就连那么零星几次的消息她都看不见了。
他想聊天,想跟她聊天扯地,想了不知道多少次,但谨慎起见,还是只能作罢。
季清洄只能等。
等到他能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再谈其它。
但凡他不能出现,那再多的消息过去,全是无用。
看着清大论坛的几个热帖,他紧拧着眉。
静谧的书房里,久久才听得见一声极其轻蔑的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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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教授的项目于深秋结束。
项目取得了重大成功,在清大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张竟鸿很高兴,奖金大大方方地给,还带着大家去下馆子。
团队里很多人都是跟了他很久的学生,只有温听萝和齐麟是新来的。而这两个孩子,他都非常欣赏,素日里常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呐。
吃饭时,他带着大家一起举杯庆祝了下,又单独和温听萝喝了一杯,对她的欣赏和喜欢溢于言表。
他的几个学生打闹着说:“老师你平时对我们可都没这么温柔啊,我们可是会吃醋的!”
被他笑着赶跑,“你们这群猴子。这段时间小温帮你们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不知道给我省了多少心,你们还好意思说吃醋?还有小齐啊,来,我们也喝一个。”
喝着喝着,张竟鸿脑子里有根弦好像搭上了。他眯了眯眼,看看齐麟,又看看温听萝,忽然来了句:“哎?你们俩不是都单身么,依我看,你们俩就能凑对,多合适啊?”
齐麟心思一动。
相处久了,温听萝在他面前没有一开始那么拘束,更多的时候,她都把张竟鸿当做一位可亲的长辈,所以说话也亲昵了些:“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张竟鸿刚要说一声,他可没开玩笑,可看小温神情,又不似作假。到他这个年龄,看事情多通透呐?说是人精也不为过。是以心思在心中一转,他也就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大家都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等聚会结束,齐麟顺手给温听萝拿着外套:“我送你回去?”
众人听着,不由得想起来刚刚张竟鸿的撮合,纷纷对视着,眼里传达着同一个讯号——哟嚯,看着有情况啊?
他们刚想起哄,却被张竟鸿一个眼神给压了回去。
等这两人先走后,大家缠着张竟鸿问,张竟鸿才意味深长道:“啧,恐怕是单恋呐。唉,不掺和不掺和,咱们就别给小温增加压力了。”
众人这才了然。
原来是齐麟单方面喜欢小师妹?
几乎全世界都在戳碰她和他之间的窗户纸,温听萝又怎么会无所觉?
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她对齐麟真的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外面的风声竟会越传越大。
齐麟不知道送她回来过多少回,今天也依旧是同往常一样,他送她到楼下后,熟稔地同她告别,让她先上去。
他会在原地一直看着,等到她上楼为止。
温听萝应了好,可不过刚走两步,明显的就能发现她的脚步有些犹豫。她是在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同他说说外面传着的这些事情。
也是这时,他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萝萝。”
温听萝回身望他:“嗯?”
“今天张教授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温听萝的大脑有些混沌,今天她喝的多是果汁,果酒只有几口,没什么酒意,自然也没有太深的醉意。可她还是觉得意识不太清明,不然大脑怎么会这么迟钝?
她点头。——自然是记得的,从聚会的餐厅走到宿舍,这才多长时间,怎么会忘呢?况且她的记性很好的。
男生长身玉立地站于月光之下,轻声问说:“那你觉得……我可以吗?”
齐麟头一回觉得这样紧张。紧张到甚至都喘不过气。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温听萝微低下头,经过很久,才用极细的声音回答:“对不起……可能不太可以。”
这个答案。
好像也不是意料之外。
齐麟沉沉吐出一口气,半晌后才强扯着嘴角问:“是因为他吗?”
“……嗯。”
“萝萝,他真的有那么好吗?已经过了这么久……我以为你已经走出来了。”齐麟第一次觉得笑还能这样苦涩。
“对不起啊。”她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声音如同在月亮上似的悠远,“我好像,还是不能忘记他。”
我好像,还是爱他。
齐麟身侧的拳心悄然攥紧,后又无力地松开。
他明白了。
他没有再问下去,试图叫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笑笑说:“好,我知道了。快上去吧,累一天了,好好睡一觉。”
温听萝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她也只是沉默地一点头:“好……你也是,晚安。”
齐麟望着她的背影。
他艰涩地想,总会忘记的吧?
他能等的。
他还是不甘。
那个男生的离开,不就是连上天都在为他大开方便之门么?不就是连上天都在帮他么?
他总觉得,他们能在一起的。
她是他从小就喜欢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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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齐麟就跟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仍是泰然自若地与她相处。
这叫温听萝不由得松了口气。她总是担心那天说开以后会影响到他们的友谊,担心齐麟因为这件事情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能在将事情说开的同时还不影响关系,简直是完美的一个后续。
她笑了笑,同他一般,假装那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似的,还和以前一样的相处。
徐亦婉还记得齐麟呢,她对齐麟的印象很深,在寒假通知下来后,她便问着温听萝今年要不要请齐麟和钱橙再来家里玩玩。
温听萝想了想,便应了。
请朋友到家里玩,是一件充满幸福感的事情。
等吃完饭后再送他们去高铁站,一切都很方便。
而今年,徐亦婉和齐麟依然相处愉快,她好像更喜欢这个小男生了。
不过据她观察,齐麟和自家女儿,好像还是没有擦出爱情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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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听萝今年生日,她早早的便翻开了那个笔记本。
上面写着的字是:【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她只是看着,便不由得扬起唇。
字里行间,已叫人觉得美好。
查了一下后,发现它果然是美好的。
还是句情诗,是在暗喻遇到心上人的美好。
温听萝勾着嘴角,心里想着,这个笔记本原来竟是一页比一页要直白来的。
她将这句诗在心中念了两遍,难掩喜欢。
她发现季清洄的知识面真的很广,也不知是读过多少书,才能从这边拎出来一句,那边拎出来一句。偏偏还不是乱拎的,每一句都极能戳动她的心脏。
不止是笔记本上的句子,和他做了两年前后桌,也常能从他素日里的言行谈吐中感知得到。
而这样优秀的一个人,应该是会叫人觉得遥远不可及的,偏偏他不会——起码她没有这种感觉。
他的优秀,总时不时的会将她惊艳。
温听萝忽然回神,在意识到自己又在想他,且越想越深后,无奈地一笑。
好像总是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去印证他的好。
下午,照片“如约而至”。
只不过——
极光难拍,他总没法回回那么幸运,每次去都能叫他给拍着。
今年的照片里,宣告了他拍摄的失败。
温听萝没觉得遗憾,相反,看到照片后,她没忍住莞尔。
短信随后而至:【今年没拍到。我反思了下,反正日子肯定是个好日子,问题大抵是在于——】
中道而止。
温听萝挑眉,在于什么?
他卖了好大一个关子,她等待着不知还会不会有的下文,有些抓心挠肝,好奇心愈渐浓烈。他这个人,可这是……
好在,两分钟后,短信提示音再次响起。
她想,幸好,他还是个人,没给她来个有始无终。
她迫不及待地点开:
【我们不是一块来的吧。】
温听萝微愣。
连起来的意思就是:日子肯定是个好日子,没拍到极光的原因大抵只是因为我们没有一块儿来。
她的眼眶有些热。
季清洄……
他依然还是记忆中那个极尽温暖的少年。
她曾经觉得自己的生日寻常普通,不值得重视,因为她觉得那一天好似没有多特殊,也没有多美好。她还质疑过很多年,她是不是本不该出生?
而他有意无意的,同她强调了很多很多次——那是个好日子。
她出生的这一天,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天,怎么会不是个好日子?
她的诞生,于他而言是最幸运的事情,她是带着期待与欢喜来到的这个世界,那一天毋庸置疑就是个好日子。
一次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
就算真不是个好日子,也要被他掰成好日子了。
她破涕为笑地想。
温听萝其实很想同他说一次,她已经知道那天是个好日子了。
从他陪她过的第一个生日开始,从他送给她第一份生日礼物开始,那一天于她而言的意义已经不同了。
每一年的那一天,于她而言不再寻常,而是变成了有所期待。
他在的时候,会期待他的出现、他的礼物。
他不在的时候,也会期待笔记本上准备揭晓的新句子、他的照片、他的短信。
那一天是个好日子。
她已经笃定。
但如果有你……应是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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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年的冬天,温听萝掀开笔记本,打开新的页面。
看清字后,她微愣。
——【没别的事,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想你。】
同以往不同,不再是句子,或是祝福,而是一句随口的话。
又骄又狂的,盈满他的风格。
而他其实是不知道她一年只舍得看一句,他可能以为她在收到的那一天就把这个本子掀开看完了……
温听萝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个预感。她抿紧了唇,迅速地掀开了下一页——
上面果然一片空白。
她眨了下眼,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还是自己的幻觉。
可是入目仍是空白。
她蹙起眉心,拿着笔记本,有一瞬间的迷茫,指尖慢慢捏紧。
竟然就这样……翻完了么?
即使她再舍不得,一年只翻一面,也还是翻完了……
可是……
笔记本翻完了,今年的一页也是看了,可是他还没回来呀。
那明年,她怎么办呢?
大片大片的失落朝温听萝涌来,将她困裹于其中,久违的空旷之感叫她喘不过气。
就好像——
笔记本结束了,他们也结束了似的难过。
而今年,不知是为什么,他的照片和短信也都没发来。
温听萝在看完笔记本后就在等待着他的信息,她想在他发来后回复的,可是她等了很久很久,也没等到。直到这一天过去,时间走向次日,她才终于死心地承认——他今天不会发了。
一个又一个的迹象好似都在告诉着她——结束了。
他们之间,越来越空了。
他们可能,真的是要结束了。
温听萝难受地皱起眉。
她很清楚,她的心里,并不愿意去接受这个事实。
可是这个世界,从来不如她的愿。
上天是不是在暗示她……她应该忘记他了?
她满目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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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过夏至。
又是一年夏天。
又是一年毕业季。
上次是高中,而这次,是大学。
时间过得实在太快,好像昨天才高中毕业,刚刚在同好友痛哭着告别,今天就飞一般地来到了大学毕业,又一次要面临离别。
温听萝她们宿舍将论文完成后,约莫还有一周的时间就到了要离校的日子。
最近这些天,她们都在赶着去各种离别宴。
好不容易有个没有约会的下午,温听萝独自一人出来走走。
毕业后她打算暂时留在京城,至于回不回槐城……等过几个月再说。
她很喜欢这座城市,热闹繁华,即使喧嚣大多时候与她并无关系,那也不影响她的向往。
在这里读了四年,归属感浓厚,真要走她也舍不得。
仔细算算,她在槐城待的时间,好像也不过是两年而已。
甄芋和林汀也都会留在这里,甚至于,林汀早早的就开了一家宠物店,就在校外不远。
温听萝常常过去帮忙,但说是帮忙,大多数时候她也不过只是摸摸狗、逗逗猫。
午后阳光正好,热浪席卷而来,她抬头望了望太阳,决定再走几步,去宠物店看一眼。
一到毕业季,离愁别绪就容易茂盛。
近来她总是不免想起高中毕业季时的事情,尤其是会想起那个在那个时候占据了她生活的半壁江山的人。
那个时候可真快乐呀,以至于她有时会反思,是不是因为上天看不过去她这样快乐,后续才会剥夺了她四年的欢喜?
一转眼竟是都已经四年了。
大抵是受了毕业季影响,宠物店里人不多。
温听萝有一只很喜欢的猫,她每次来都要陪它许久。今天也是一样,她走着走着,便站在了那只布偶前面。
它浑身雪白,像是一只高贵的小公主,骄矜地微扬着头。
温听萝忍不住笑,“小家伙,你也太傲娇了。”像极了一个人。
林汀喊她去喝杯咖啡,两人面对面坐着,一边喝一边说会话。
林汀问:“毕业后还住在这边吗?”
温听萝想了想:“可能会搬个地方。”
搬去离繁华地带近一些的地方。
林汀笑了笑,“没事,反正都是在京城,咱们还能经常聚。”
林汀有些感慨,这四年,她好似是围观了一朵玫瑰花的蜕变。从小花骨朵,到如今的盛开,耀眼逼人。谁人不知他们学院有这么个人物?温听萝早早的便扬名出去了。
唯一可惜的是,她的追求者不知凡几,尤其是最后两年,是她追求者最繁茂的时间,可是这位就跟春心已锁似的,不管再优秀的人摆在面前,追得如痴如狂,她也不为所动。
而其中叫林汀印象最深的——是金融的齐麟。那位可是真的深情,也是真的专一。愣是喜欢温听萝喜欢了四年,也跟在她身后跟了四年,连她都要被打动了。她常想,如果是她,应该早就抵挡不住这般深情的温润小公子了吧?
正好店里来了一对夫妻,林汀忙着接待去了,她也不用跟温听萝客气,温听萝对这里早已熟门熟路,自己待着玩玩就行。
闲来无事,她又走到了刚才那只布偶前面。
布偶都认识她了,每次看见她来都要用爪子扑一下笼子。
温听萝弯了弯唇,将手放在笼子上面,陪着它玩。
四年过得太快,快得在她心里留下了一片掠影。
而今,四年已过,她多少有些无所适从,大多是不敢置信——为何他还没有回来?
不过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们之间,好似是真的结束了。
好似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可真难过啊,小布偶。
不过四年,也够长的了,毕业之际,她会给所有的期待画上句号的。
温听萝垂眸,望着布偶发呆。
她穿着素色的裙子,长发披肩,静静地站于一隅,自成一道风景。
不知何时,她的身侧走来一个人。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边,只是轻轻启唇道:“要是喜欢,我们养它,好不好?”
他的声音轻极了,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触碰一个名贵的瓷器,生怕声音一重,瓷器就被他碰得粉碎。
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他说得有多艰难。开口的那一瞬间,不知怎么,就是沙哑。
即使已经预想过许多回这个情境,在这一刻,他仍是不可抑制的紧张。
他的眸光只落在她的身上,像是胶着住了,扯也扯不开。
温听萝刚才在发呆,直到这道声音出现,将她的神思拉回。她浑身都僵住了,心跳也停住了一般,好似是在辨认这是不是幻境。
那道声音就在她的耳畔,那么近的距离,不知为何,她竟是觉得遥远如斯。
阳光笼罩在他们两人身上,竟是凭空生出一种浓重的宿命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