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挣扎出那个陌生的怀抱后, 程听萝就看清了来人。
她的面上一点点现出愕然。
尤其是当温常赋的身影也露出来时,程听萝更是懵地眨了下眼。
她记性好,这两个人她都记得, 但是问题是, 他们怎么会一起出现?而且还......这么激动的样子, 一来就抱她?
她往后退了半步,犹豫地问:“你们……找我?”
她的背后,季清洄也站起了身。她再退半步, 就退进了他的怀里。
他们的身高差摆在那里, 远远看上去尤为合适。
但程听萝的身后没有长眼睛,她并不知道他们俩现在的距离有多亲密,她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只在面前的两个人身上。
要是说之前她碰见大叔这么多次都是巧合,要是说她碰见这个阿姨也是巧合, 她都信。但是当他们这会儿同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 她就不信了。
程听萝充满戒备地看着他们。
温常赋和徐亦婉在来之前已经做了无数遍心理准备, 但是在面对她的那一刻,他们仍是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在对上她戒备的眼神时,他们更是无助。
温常赋试图笑一下,想让自己看起来和蔼一些:“你别怕孩子, 我们没有恶意。”
程听萝才不听。
这话从这个大叔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就在说, 好像每一次见面他都会说一次——也就意味着他的每次出现都很突然,或者是很奇怪, 否则哪里需要一直说。
之前不觉有什么,现在她才开始发现不对劲。
程听萝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城市大了, 各种潜在的危机也多, 倪念瑶就是一个例子。她一个人, 应该小心谨慎些的, 不该这样大意。
她提防地看着他们:“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想做什么?”
徐亦婉心都要碎了。
她昨天同这孩子站在一起的时候就想亲近她,如今更是,但孩子根本不认识她,更不可能愿意和她亲近。
也是这时,原本在外面玩的温蕴和温辛都听见了动静回到班级。他们原是来看热闹的,但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爸妈。
温辛下意识的要喊他们,可即将出口的声音又倏然收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温蕴却是完全茫然,她拉着温辛想过去,却被温辛反扣住手腕往外带。
现在情况正复杂,他们还是不去添乱了。
温蕴一脸懵,试图挣脱温辛的手,但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吃得多,力气也大,像是蛮牛一样,真不想放开她的话,她根本摆脱不了。
温蕴挣扎不过,气急道:“爸爸妈妈在里面,为什么不让我过去?”
温辛把她带到外面,挠挠头:“他们有点事处理,我们过去的话会添乱。”
温蕴听了话才慢慢冷静下来,不过她还是想不通:“我们怎么就添乱了?而且爸妈在我们班能有什么事要处理?还是个我都不知道的事?”
再多的温辛就不肯说了,只是闭着嘴,但也很执拗,压根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温蕴兀自猜测着,爸妈能有什么事找到这里来?还这么大张旗鼓……
她脑子飞快地转,忽然灵光一闪,猛地看向温辛。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温蕴怔怔地开口:“不会是——”
温辛说:“我不知道。他们什么都没告诉我。”
温蕴嗫嚅了下唇,最终深入探究这件事的勇气依然堙灭。她没再挣扎,而是选择和温辛一起在外面待着,没进去掺和这件事。
她没说的是,她很害怕,也正是因为害怕,才更不敢进去。她怕现在一掺和进去自己的事情也会被处置。
从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之后,她担忧过很长一段时间,但家里一直找不到那个孩子,她也就稍微放下了点那颗悬着的心。
后来时间一长,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平静得她越来越踏实,逐渐的也不再惦记着这件事。
没想到就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忽然一个大浪击打过来,打得她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要傻住。
温蕴咬了咬唇,有些难过。
要是真的……那她以后怎么办呀?
她还能待在家里吗?
此刻王大志终于赶到了班级。
他在来之前接了个校长的电话,对这个情况心中有数。见围观的人众多,而上课铃马上就要响了,王大志问有什么话能不能去办公室说,他可以把办公室清出来给他们谈话。
程听萝不明白自己好好地上个学,怎么就能扯上事情了。偏偏班主任来了,第一件事还不是把这两个人赶走,而是要叫他们一起去办公室。——看来这两人不是什么恶徒,但于她而言,也称不上什么善类,毕竟这一看就全是冲着她来的。
程听萝心里不大想去,也不知此刻该不该去。
她下意识地回头找季清洄,想问他的意见,却是忽然发现他离自己不过咫尺而已,她一转头,两人呼吸都在交织。
她微愣,檀口微张。
她想问他是因为前两天他也见过这个大叔,她还和他说过这个大叔的事情,他当时的分析她到现在还谨记着。加上最近种种接触,她觉得他的意见应该还挺靠谱的,而且他也是目前唯一可以给她建议的人。
但她回头前以为他应该是在和其他同学一样旁观,没想到的是他早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那种被保护住的感觉倾轧而来,身后仿佛是立了一座巨大的靠山。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以至于程听萝油然而生一股落泪的冲动。
她记得六七岁的时候有一次她和班级的男同学起了矛盾,回家途中他们追赶着她跑,速度飞快,她怎么跑也跑不过,回到家时被吓得眼眶通红。可是没有人给她撑腰,甚至都没人愿意听她说完这个事情。
而印象更深的是,同班还有另一个女同学也遇到了这件事,她亲眼看着那个女同学的父亲和叔伯、兄长一起到学校来要女同学指控都是谁欺负了她,他们准备给她撑腰。
当时她就在旁观站着,直到现在她都忘记不了那种羡慕的感觉。
但她生来命中带孤,这一生或许都与那样的情景无缘,她也不敢多加奢望,除了艳羡外,她也只能艳羡。
没想到的是,若干年后的某一天,她竟然会遇到很相似的一个情景,而她的身后,竟然会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和她是一队的,是站在她这边替她撑腰的。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冲击得她的心酸酸涨涨的。
季清洄握住她的手往后拉,他直面着他们所有人:“找她什么事,在这说。”
男生与生俱来的气势镇压,并没有人会因为他只是一个高中生就将他当成孩子,而不去在意他的存在。
有他出头,班里几个男生对视一眼,也纷纷站起身来。
“对啊,这是我们班的女生,有什么话在这说啊,去什么办公室?”
程听萝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盛大、而叫她受宠若惊。
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过来——他们大抵是看在季清洄的面上才站出来的。
但她仍是感激。
毕竟这是她的事情,本与他们无关,他们大可以袖手旁观。
这些人,她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全。
程听萝吸了吸鼻子——好感动。
季清洄微微朝后方侧目。他听见了这声音。
孩子们这样团结,王大志先是欣慰,再是不知现在该如何是好。——这群小兔崽子,平时怎么没见你们这么团结啊?
不过也不是他随便,是他清楚这两位的身份,不是什么坏人,为了防止影响上课,他才提出去办公室处理,而且他也会陪在身边。
他看向温常赋,询问他的意思。
温常赋同女儿说:“我们只是有一些关于你父母的事情想和你说,你们老师全程都会和我们一起,而且这是在学校,到处都是监控,很安全,你别担心。”
程听萝抿紧唇。她父母?她父亲是个小职员,母亲是家庭主妇,他们能有什么事和她这个高中生说?
她不大信他们说的话。
此前种种“凑巧”相遇,如今想想,全是诡异。哪里是什么偶遇,明明是人为刻意。可是他们接近她做什么呢?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惦记的东西吗?她明明两袖清风,孤身来到这世上,多年过去,仍是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
她怀疑他们的动机。但是班主任就在旁边,这里是学校,他们好像真的没办法对她做什么,她至少是安全的。
程听萝纠结起去与不去。
上课铃响了。
没有时间再耽搁了,任课老师马上过来。
程听萝不想因为自己耽搁同学们上课,所以她最后还是妥协:“就给你们一小会,说完后我还要回来上课的……”
温常赋连忙颔首,“不会耽搁太久。”
季清洄蹙起眉。
他以一个保护的姿态站于她身前,像是护卫的骑兵。但他们说了是她的家事,他便不好一起去旁听。
他对她说:“有什么事就跑,跑回来。办公室离这里不远,几步路,你跑快点。”
程听萝虽然觉得这话有点像小学生,但是好像确实有用。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就跟着王大志他们走了。
温常赋和徐亦婉走在最后面,紧紧跟着程听萝和王大志。
季清洄仍在后面看着这个场景,他觉得这两人出现得太不正常,从头到尾都不正常。
等坐回位置时,符戈靠近他,压低声音说:“洄哥,我真的看出来了,程听萝一定是喜欢你。”
这话季清洄听了不知多少遍了,他懒得理。
符戈这回是有备而来,见他真不信,便有理有据地和他分析:“我是认真的,你看刚才小菠萝,最无助的时候第一个看向的就是你,这叫什么?这叫发自心底的信任。怎么就没见她看向岑可,没见她看向我啊?”
季清洄:“……”
是么?
“还有啊,你看她还给你带早餐,我们才认识多久?你们俩压根还不熟她就给你带早餐,你见她给别人带过没有?带早餐是什么概念?你也没少收到过,这就不用我和你科普了吧?”
季清洄:“……”
似乎是的。
“小菠萝多文静一个人啊,可她竟然会跟你争辩哎,刚来就跟你争辩是这个还是那个的,你见她跟谁争辩过没有?这不,又是一个特别对待。”
季清洄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岑可飞快地回头白了符戈一眼:“得了吧,那是因为只有他们俩做出来,只有他们俩意见相驳。”
符戈不听,梗着脖子问季清洄:“你就说是不是这样吧!”
季清洄:“……”
“总结,她一定喜欢你。”
岑可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你还不如说你喜欢我。”
符戈:“我喜欢你?呵,开什么玩笑!”
岑可:“对啊,开什么玩笑。”
符戈没理她,和季清洄拍着胸脯保证:“谁开玩笑了。洄哥你听我的,岑可就是个直女,她懂什么,我这一通分析下来,明明就是证据确凿。”
季清洄:“……哦。”
他脸色不大自然地挠了挠鼻尖。
这样……吗?
照这么分析,人小姑娘确实还挺喜欢他的。
那大不了,他以后就多罩着点了。
可怜兮兮一个小姑娘,确实是容易被欺负。
啧。
符戈又问:“所以刚才那道题选什么?”
季清洄:“D。”
符戈无语了足足有十秒钟。
所以刚才你们在争个啥?!
-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四个人,其他老师全都出去了。
程听萝问:“你们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吗?”
她对他们仍是充满防备,与他们之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王大志去旁边给他们倒茶,当然,实际上还是为了给他们腾空间说话。
温常赋和徐亦婉几经斟酌后,拿出一份报告给她看,用更加权威的东西来辅助这次谈话。
程听萝一脸疑惑地接过来,在看清这是什么报告后,疑惑加重。她抬眼打量了下这两人,有些不明所以。
“你们是要做什么?你们什么意思?”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天给出的几根头发。
那时听了季清洄的分析后,她觉得自己是有些草率了,那么轻易地给出东西,万一大叔真是坏人怎么办?不过当时还在庆幸还好只是头发,因为她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来可以用头发做什么坏事。
这会儿她忽然想通了这个大叔拿她的头发是去做什么。
合着,就是为的她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份报告。
可是这是DNA鉴定报告呀。
鉴定什么?
——鉴定亲子关系。
眼前这一切越看越荒谬,程听萝不解地看着他们。
徐亦婉解释说:“孩子,我和我的丈夫,几年前发现了一件对我们家庭而言非常严重的事情,那就是我们的女儿不是亲生的。这几年里我们一直都在找我们亲生孩子的消息,直到几个月前,我们发现了新的线索,这才找到了你的头上。”
程听萝捏紧了手里的纸页。
话至于此,到底发生了什么,全都了然。
程听萝听懂了,可是她的脑子却更乱了。
她忽然低头,匆忙地找着纸张上的结果,待看到最后的结论时,她的动作又忽然僵住。
——所以,他们的意思是说?
这个事实的打击太大了,大得她整个人都懵在原地。
这就像是一个梦一样的不真实,根本不像是现实中会发生的事情。
不真实到程听萝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逃离那个家的欲望太过强烈,才会产生眼前这一切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