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听萝一进家门就觉得气氛好像不大对。
很熟悉的不对。
她顿了下脚步，动作习惯性地变得谨慎起来。
但没有用。
再谨慎也没用。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果然。
她一进门，肖来娣的枪口就对准了她：“你还知道回来啊？！你那么厉害，你咋没上天，还回来干什么？！——死丫头，你给我滚进来！”
程听萝抿紧唇，她扫了眼屋中。
屋里，程洪昌在吃饭，因嫌妻子聒噪而紧皱着眉。程小哲在骑着他的小马，吃着奶酪棒看动画片。肖来娣抱着手坐在儿子旁边等着她，像是一个等待她落网的巫婆。
程听萝默默地把书包放下，想去盛饭。
却被大步而来的肖来娣扯住，狠狠拧了下她的胳膊：“那两百块钱呢？你很厉害啊，你一个学生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爸一天才挣多少？我们一家子一天要花多少？都不要吃了啊？一拿就拿两百，你也敢收？给我交出来，死丫头！”
她拧得用力，下的是死手，似乎拧的不是她女儿，而是她见目红眼的仇人。
程听萝掰开她的手，不让她拧。
肖来娣被这么一动就更生气了，“我操持这一大家子容易吗我？就你们一个个的都没有心，一个这么敢给钱，一个也敢收，就我是恶人！你给我交出来，女孩子家家的拿那么多钱出去找野男人吗？”
见她越说越难听，程洪昌终于不耐烦地出声阻止了下：“不就两百块钱？至于吗？在这嚷嚷个没完，一张嘴就会喷粪。让我清净点，都滚一边儿去。”
肖来娣也只忌惮他一个，这才有了三分收敛。但她还是不死心，不甘心他给程听萝那么多钱，瞪了程听萝一眼，凶凶狠狠的带着威胁。
程听萝和她讲道理：“我每天坐车需要四块钱，上学时买早餐需要钱，文具需要钱，什么都需要钱，我没有乱花。”
“一早上少吃点，别的有的没的我看根本不用买，就是你自己不晓得节约！谁家女娃子像你花这么多钱？还那么敢要，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该死的赔钱货，还捏着不肯还我，真是有进没有出。我警告你，你给我多花一阵子，要是让我知道你乱花你就死定了！”肖来娣还是满肚子的气，她每一分钱都计较得很清楚，乍然被支出两百，她知道的时候脸都绿了。越想她越不解气，趁程听萝不注意在她手上拧了两把，才哼了一声去厨房。
程听萝一时不备，又叫她得了手，下意识“嘶”了声，紧蹙起眉尖。
肯定紫了。
操。
程洪昌息事宁人地喊她吃饭，程听萝深呼吸缓了缓，才走过去盛饭。
她面无表情地抿着唇。
再忍忍吧。
刚长出翅膀，却没有飞翔能力的雏鸟。
-
说好的要请季清洄一顿饭，从下午开始程听萝就开始有些焦虑。
不是为的别的，就是觉得他们才刚认识几天，就单独吃饭，会不会因为冷场而尴尬？她的社交能力其实不强，没到自来熟的地步。
岑可喊了她两声她都没应，突然地在她眼前一晃，总算是把她吓回了神。
岑可嘿嘿笑：“你在想什么呀，这么认真。”
程听萝收拾着书，试图用动作掩盖自己的慌乱：“没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Q.Q。我前几天因为打游戏，手机被我妈收了，今天刚刚凭借我出色的表现拿回来。”
“啊，有。”程听萝摸出手机想和她加好友。
符戈耳朵比顺风耳都灵，他也探过头来，伸出一个二维码：“我也加一下，好联系好联系。”
程听萝一一扫了。
她和他们都已经很熟了。
但让她意外的是，温辛也过来凑热闹，他小心地问：“我可以也加一下吗？”
程听萝和他不熟，对突然冒出来要加好友的请求微愕，顿了下，才说：“哦，好。”
就这样，程听萝周围一圈的人几乎都跟她加了一遍好友。
符戈给程听萝备注完，一抬头就看见了季清洄有些不悦的神态。他似乎在思考什么，连眸光都带着不爽。
符戈看看他，再看看程听萝，忽然“嘶”了声。
季清洄不耐烦地扫过来，他连忙举双手：“没事、没事。”
符戈跟程听萝提醒了声：“我拉你进班群吧，我们班所有人都在里面。有两个群，正经点的那个有老师，不正经的那个没老师。”
程听萝：“好。”
符戈一通操作完，收起手机。程听萝在班群里改了下备注，也收起了手机。
符戈：“……”
他又强调了下：“我们班的人都在群里。”
程听萝：“嗯嗯。”
符戈嘴角一抽，讪讪地埋下头去写字。他也没什么好写的，纯粹是在装样，纸上全是圆圈和鬼画符。
-
大课间的时候，倪念瑶又来了。
这里明明不是她的班级，但她非常熟稔，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大大方方地走进来。
她进来的时候温蕴刚要出去，两人差点撞在一起。
动静吸引了不少人，包括程听萝。
众所周知，倪念瑶不是个好惹的人。
但她在看清是温蕴后，竟是脸色收敛，忙说：“对不起啊，我没注意看。”
温蕴蹙着眉不开心，像是被撞着了，倪念瑶抿紧唇，小心地问：“撞到了？”
温蕴摇摇头，软软糯糯地说：“没有事。”
她要去上厕所，既然对方都道歉了，她也就没放心上，侧过身出去了。
程听萝看得瞠目。
这还是倪念瑶吗？！
岑可不屑地撇了下嘴，“欺软怕硬，拜高踩低的家伙。看这样子就知道温蕴家里一定比她家里强。”
程听萝初来乍到，知道的没有岑可多，也第一次意识到，就连高中的学生，都有等级观念。
她没想太多，就只是忍不住的去对比倪念瑶对她和对温蕴的差别。可真是，叫人不爽呐。
她咬牙，那天要不是倪念瑶带的人多……如果一对一的话，她一定可以揍倪念瑶一顿。
想着想着，她就想起了那天在紧要关头，宛如神祇一般降临的人。虽然事情因他而起，但是在那个时刻出现，真的是会叫人记得一辈子的。
程听萝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转过头去问季清洄：“你都什么时候吃晚餐？晚上什么时候见？”
季清洄：“……？”
-
放学的时候，程听萝不大想回家。
季清洄好像有点事要忙，她和季清洄约好了一小时后在麻辣烫那儿见，而这一小时她一点回家的欲望都没有。
她用了半小时的时间回到见云村，在村口晃晃荡荡，无聊地踢着石子。
踢累了，时间也才只过去一小会。随意找了个空地上的石砖坐下，程听萝叹了口气，偏头一边看着一边折起短袖，露出手臂上被肖来娣掐出的青紫，指尖轻抚上去。
肖来娣连掐两次，下手很重，不可能不疼。
她知道要是被肖来娣知道她和程洪昌拿了钱，肖来娣肯定会生气，她也准备好纠缠了，但还是没防住这一手。
程听萝倒不是在难过别的，就是觉得有些伤感，伤感她竟然为了两百块钱在这里绞尽脑汁，搞得鸡飞狗跳。不过只是两百块钱。她的嘴角扯起自嘲的笑，鲜衣怒马的年纪，曾许诸多凌云志，可现在却还在和现实厮杀。
她想过自己如果好好读书，以后的境况一定会好很多很多，只要几年，只要几年……可是不谈以后，只谈现在，她的现在就是被两百块钱困住。
摸到了伤口，轻轻一摁，她没忍住“嘶”了声。
——因为知道周围无人，所以她才敢出声，稍微卸下那些坚强的盔甲和伪装。
看了会天空，看着蓝色的天空渐渐变成淡紫色，她无声地收回目光。
她想，许是这几天被倪念瑶给区别对待出了感慨吧。也可能不止是倪念瑶。这座城市里，本就更容易看出人与人之间的区别。
在繁华之中，最难的一道题就是坚守本心。
她得清醒，不能迷乱。
她迟早有一天，会飞离程洪昌、肖来娣、程小哲，远离这个原生家庭。
一定会的。
她会越来越好，这两百块，会是她一时的困境，却不可能是她一世的困境。
她从来坚信。
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安静中，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小姑娘，你怎么坐这儿呐？”温常赋小心谨慎地走着崎岖不平的道路，好不容易迈上几个石阶，走到程听萝身边坐下。
程听萝眨了下眼，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看见熟悉的扛米大叔，她浅浅地笑了下，“没什么，在这等会同学。”
程听萝坐的是一个将近一米长的石阶，她坐在其中一侧。巧合的是，温常赋坐的另一侧，是她被掐的那只手的那侧。
她刚才将短袖掀起，露出伤口，这会儿那个青紫的掐痕就那么赤.裸裸地呈现在温常赋面前。
温常赋一秒就注意到了，他的眉心直接皱起，目光死死凝在那个伤口上，下意识吸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