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谢弥生日宴之后, 他对学习诗词歌赋的热情空前高涨,稍微会写几笔打油诗,就迫不及待拿到潺潺面前翘尾巴, 可惜他这热情刚持续没几天,就碰到一拦路虎——宁清洵满了任期,来长安述职了。
宁清洵在任期颇有建树,他和沈夷光不光是师叔侄, 宁家和沈家亦是情分深厚的姻亲, 等宁清洵来宫里述职完毕,沈夷光特意叮嘱谢弥,让他留饭款待。
谢弥有意在宁清洵面前和潺潺恩恩爱爱一番, 因此答应的很痛快,宁清洵一落座,他就一手搂着她的腰, 一手拿筷子吃饭,沈夷光挣了几次都挣不开, 又不好当众捶他,只好背过人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二人这番亲密情态, 自然被宁清洵尽收眼底,他神色略略黯淡,沈夷光见气氛尴尬, 忙岔开话题,笑着道:“小师叔在安庆当差的时候, 不知有没有登临黔山, 一览松海云川的风光啊?”
她边说边叹:“祖父一直想去安庆逛逛, 可惜后来身子沉疴, 至过世都未能动身。”
宁清洵目光从帝后二人身上掠过, 他展了颜:“黔山美景又何止松海云川,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冬雪,并成为黔山五绝,更有无数名家墨宝。”他缓声劝慰:“好在我已替师父瞧过了。”
沈夷光听的十分羡慕:“听说黔山迎客松极为出名,招展苍翠,我这辈子约莫是没有机会目睹了。”她和谢弥偶尔偷偷出宫都得被言官拎着耳朵耳提面命一番,更别说四处游览了。
谢弥见她一脸欣羡,偏头看了看她。
两人倒也没说什么,略聊了几句名家古迹,就让谢弥重新把话头引到朝政上。
谢弥听两人又在聊什么楚辞汉赋,他在旁边险些插不上话,心里酸水咕嘟咕嘟冒泡,连跟宁清洵说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
等宁清洵临走之前,还赠了帝后二人一本自己游览山水所著的诗册,谢弥脸一下子黑了,深觉着宁清洵是在笑话自己不通诗词曲赋,又不好当着潺潺的面发作。
谢弥拿着新写的打油诗在沈夷光眼前晃来晃去,带了点不太明显的阴阳怪气:“天下又不止宁清洵一个有文才的,小爷诗作的也挺好,没见你跟我多聊几句。”
介于谢弥最近有点飘飘然,沈夷光小小打击他了一下:“你再练个三五年,约莫就能赶上他了。”
谢弥俊脸一下拉的老长。
沈夷光本来也没当回事,谁料就因为自己无心一句话,竟闹出一场风波来。
谢弥登基之后定了条规矩,官员升迁不光要有任上考评,每隔五年回京述职的时候,还得把任职期间的作为心得写成文章,跟科举似的,由内阁和谢弥批阅过之后,方才能决定下一任的差遣,这手段委实高明,文武百官对待这位新帝越发恭谨起来。
今年是第一场考评,宁清洵恰好赶上了,他本来就是沈修文的高徒,文章一出便是满堂华彩,内阁官员传阅完莫不欣赏,谁料就是这么一篇佳作,竟没入谢弥的眼,他迟迟未定头名。
升任陈阁老的陈总督都有些看不下去,私下与沈夷光道:“依宁大人的文采,他这次若不取第一,只怕难以服众,于陛下的名声有碍,娘娘不如去劝劝陛下?”
沈夷光听的也是皱眉,但还是道:“这是朝政,我怎么好插手?”
“您知道陛下因何扣了宁大人的名次?”陈阁老老脸一窘,斟酌了下词句:“这,额...您当年和宁大人议过亲事,又和宁大人相识多年,陛下...嗯....因此瞧宁大人有些不太满意。”
要是别的事上,谢弥定不会如此昏头,但在沈皇后的事上,谢弥一向五迷六道的,这回又因吃醋扣了宁清洵名次,实在过了。
沈夷光听完心里也开始敲鼓,不过她在人前还是护着谢弥:“阁老怕是过虑了,陛下说不准有旁的思量呢。”
送走陈阁老之后,沈夷光有点按捺不住,便亲手下了碗谢弥喜欢吃的细面端去紫宸殿。
紫宸殿里,谢弥面前摆着两份文章,他见沈夷光过来,不慌不忙地把文章叠好,嬉皮笑脸的:“潺潺想我了?”
沈夷光放下食盒,瞥了他一眼:“听陈总督说,你在为这次内考名次犯难?迟迟决定不了谁是第一?”
谢弥一听这话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怕是来为宁清洵说话了!他心里酸水沸腾,指尖点了点卷宗,嗤笑道:“是挺犯难的,谁都够格当第一,除了宁清洵,他文章就像空中楼阁,言之无物。”
就因为她之前说宁清洵文采好,他就要证明他文采平平?!
沈夷光见他如此儿戏,不由恼道:“内阁人人都说他勘配甲等,怎么到你这里就不配了!”她胸口起伏:“他师承我祖父,一向文采斐然,在任上风评也极佳,你这般做派,不是要寒了臣心吗!”
谢弥见她生气,心里一怂,见她义愤填膺地瞪着自己,一副要为宁清洵,又生出委屈来:“反正你就是瞧宁清洵千好万好,你们是青梅竹马打小相识,当初是我硬拆散了你们,现在他一回来,你就瞧我哪儿都不顺眼了吧!”
他鼻根一酸,愤愤地别过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喜欢那些会舞文弄墨的吗?你一直瞧不上我武人出身,学识又不够渊博,要不然你怎么逼着我练字作诗,你想让我学宁清洵那样的?没门!”
沈夷光有点小心思不假,她也的确偏好文章出众的,但她从来没有哪里瞧不起谢弥啊!她又是羞又是气:“好好好,你以后随便吧,我再不管你了!”
谢弥在兵法兵书上倒是精通,只是明显偏科,她让谢弥通读诗书难道有错吗?!
明明是谢弥自己一直因为学识的事儿耿耿于怀,现在到来赖她了,这不识好人心的狗东西!
沈夷光回宫之后狠狠抹了把眼睛——她再也不管他了!
没到一炷香的功夫,谢弥就匆忙赶来道歉,沈夷光现在一点也不想见他,直接让人把他撵回了明光殿——从今天开始,两口子正式开始分居。
自打搬入皇宫以来,谢弥人就跟长在她长乐殿似的,两人还从来没有分殿睡过,他扛了一晚上就扛不下去了,舔着脸跑来找皇后求和,又被她再次派人拦在了殿外,连她的头发丝都没见着一根,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等到第三天清晨,沈夷光这几天睡得不大好,刚到早晨就被殿外的一阵喧闹声吵醒了。
她隐隐约约听到谢弥的声音,披上大氅冲出去,正要发火,就被眼前的景象惊的呆住。
谢弥负手站在她殿内园子里,施施然指挥着十几个护卫用大车拉进一棵高约两丈,苍绿雍容的松树。
他环视一圈,选出适合种植的空地:“就种那儿吧。”
沈夷光都瞧傻了,一时也忘了跟他置气,趿着鞋走过来:“这是什么啊?”
谢弥自然而然地答道:“黔山迎客松啊。”
他带了点小心翼翼地讨好:“你不是说这辈子没机会目睹吗?我当天就吩咐下去,让人挖来一棵种到你院里,以后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用不着羡慕别人。”
沈夷光微微张嘴:“我之前就随口一说...”没想到谢弥还真放在心上了。
谢弥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小心伸手,试探着要抱她:“这回该开心了吧?别生我的气了?”他咕哝道:“我那日就是随口一说...”
沈夷光又气又笑,横了他一眼:“我服了你了。”
谢弥见她终于展颜,嘴角咧了咧,正要搂她到怀里,又被她轻轻推了一下:“少来这套,咱俩的事儿还没完呢。”
她捧起谢弥的脸,一脸认真地问:“你为什么扣宁清洵的名次,总得给个正经说法吧?”
谢弥听到宁清洵三个字就来火,嘴唇动了几下,到底没敢跟她发火,哼了声:“我让你瞧一眼你就知道了。”
他令内侍取来两份卷宗,一份是宁清洵的,另一份是一位冯姓官员的,谢弥把两份一起递给她:“这是我瞧中的第一,你仔细比对。”
沈夷光细细瞧过一遍,怎么瞧都是宁清洵的文章占优,旁征博引,狐疑抬眸:“这姓冯的文风潦草,结构简陋,评个中下都富余,你不会是诓我吧?”
“笨,”谢弥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再仔细看看。”
听他这么说,沈夷光又换了几个角度,把两篇文章仔细看了三遍,这才了然:“这位冯大人当真务实。”
他文章辞藻不见得如何华丽,言语平实,但每字每句都切中了地方积弊,还对此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建议,绝非纸上谈兵,实乃干才。
谢弥瞥了她一眼:“你们这些世家子啊,到底脱不了卖弄文采的大架子,可我是选官员,又不是选词人,文章写的那么好顶屁用。”当然,宁清洵务实的地方也有不少,当个第二第三就差不多了。
而且从制衡之道来说,世家把持大半官位,他也不能再让世家子占先了。
他一脸憋屈相:“你那天听信了别人几句闲话,不分青红皂白就来骂我,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嫉妒他人,背地里使绊子的无能昏君?”
沈夷光有点不好意思,把涨红的脸埋到他怀里:“我哪知道这个缘故,谁让你不好好说话的。”
谢弥哼了声:“你更喜欢宁清洵还是我?”
“你你你。”
“我是不是这天底下你最喜欢的人?”
“是是是。”
“那我,你祖父,你哥还有宁清洵一起掉水里了,你先救谁?”
“...你不要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