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幸一直以为,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他刚转学来被混混围住欺负,她如天神般从天而降,英雄救美那天。实际上——
季唯西一出生,季妈妈就一直处在极度的焦虑之中。因为这个孩子太聪明了,才五岁他已经自行阅读过书架上上百本艰涩难懂的书目,遍布天文学、地理百科、计算学,甚至还有少量哲学;他熟知道魔方的上百种解法,每一种都信手拈来;他学什么都很快,家庭教师教过一遍拼音规则跟语法规则,他很快就能自行阅读大部分书籍,无论中文还是英语;他很讲卫生,每天晚上换下的衣服依旧像刚穿上一样洁净整齐,近乎洁癖的程度;他聪明且懂礼貌,绝不在长辈动筷前吃饭,走路请长辈先行,不骂脏话也不随意哭闹,更不会像别的熊孩子,为了某样心爱的玩具打滚撒泼……
可是,他不爱讲话。
有时候一整天在家都不讲一句话,只默默低头做自己的事,不打扰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打扰,就连生病,只要在可忍受范围,他一声都不会吭,就像个高度仿真,没有感情的漂亮机器人。
季家一度怀疑他有心理疾病,幸好并没有查出什么。可就因为没查出什么,更让人担心,季妈妈一度愁得觉睡不着饭吃不下。
只害怕四个字——慧极必伤。
五岁的任幸,却比大多数活泼许多,活泼得近乎混世魔王。任爸爸天天都在为她头疼,明明是个姑娘,可每天都在闯祸,调皮闯祸爬树上房,没有什么是她不敢的,掀幼儿园小女孩的裙子,偷亲漂亮女老师的脸蛋,还强迫同班长得最好看的小男孩当她的压寨相公,没几天就把人家休掉,让小男孩嚎啕大哭吼着再不要上学……
任爸爸每天都要接到三四个来自老师的告状电话,简直要炸。可每次下决心狠揍一番,她就抬起头,用那双含泪的可怜兮兮的大眼睛难过的望着他:爸爸,我知道我又犯错了,你打吧,我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然后默默垂泪。
真是又
叫人心疼又叫人头疼,生下个小狐狸一样的女儿,好气啊!
那天,任爸爸在任务中再次立了大功,跟一群同事一起接受嘉奖,颁奖会后还有一场庆功宴,任幸随爸爸一起参加。
庆功宴上有一堆小朋友,被精心打扮过,都漂亮得不得了。任幸最喜欢长得漂亮的人了,一见,立刻小燕子一样冲进小朋友群里,玩的风生水起,不到半个小时时间,已经收了一大堆大姨太、二姨太跟各路妃嫔。
不过很快,享受完被美人们簇拥围绕的愉悦后,小任幸就陷入了一种风一般的寂寥与伤感,因为这些美人太一般了,毫无特色,也毫无智商,被她一个小把戏或者几句话就哄骗来了,实在太没挑战性。
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个电视里才有的,那种冷若冰霜的绝世大美人儿啊,就像……就像小龙女(男)一样!
然后,她就看到了他。
穿着合身的小西服,系着领结,不紧不慢地跟在长辈后面走进来,身后是灿烂的阳光,整个人像镀了金子一样好看。
才五岁的任幸,形容词匮乏,只记得在幼儿园瞌睡的时候,隐约听到老师讲白雪公主的故事,里面有一句话形容白雪公主:
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头发像乌木一样黑。
小任幸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几乎看傻。
天哪!这个美人,比她见过的所有美人,都美一万倍!白雪公主?啊不,是白雪王子!她一定要拿下他,收进她的后宫!
长辈自去谈话,留管家站在不远不近处陪着季唯西。长辈是刻意的,知晓他不喜讲话,就越是想把他带到热闹处,可每一次,只要他坐着的地方,所有小朋友都热切又好奇地围在四周,可偏偏没有一个人敢跟他说话。
取出魔方,在最安静的角落里坐下,他像往常一样准备宁静又无聊地探索魔方的第一百零一种解法,突然一道闪电似的人影猛地冲了过来,冲到他面前,险些把他撞倒。
他诧异地抬起头,浅色琉璃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
着一个头发短短、小脸圆圆,穿着牛仔背带裤的小孩,其中一条背带的纽扣玩耍的时候不知道掉在哪儿,于是痞痞地耷拉在胸前,一双猫咪样的大眼睛倒是剔透可爱,像突然见到好吃的,瞪得浑圆。
笑嘻嘻地凑过来说。
“大美人儿,你长得这样漂亮,小门出门被人拐走啊!这样吧,你给我做小姨太,我做你的保镖跟靠山,怎么样!”
他抬起头,琉璃样的眼睛看了她一下:“……”
理都没理,然后继续低头,摆弄手里的魔方。
他越不打理她,她就越是心痒难耐:“你是觉得小姨太,太不威风了是么?那,我让你当大姨太!”
她双手抱胸,一副还不快来感谢皇恩的模样。旁边,原来的“大姨太”失宠,顿时泫然欲泣。
他继续:“……”
她噘嘴:“大姨太都不行了?那正房夫人总可以了吧?”
“正房夫人”受伤地看着她这个负心汉,眼泪哇一下出来。
他还是:“……”
“皇贵妃总行了吧?很厉害哒!”
他仍旧无言,却多了一份好奇。
“这还不行啊?”她懊恼地皱起眉,想了半天终于一狠心一咬牙,用力握住他的手,“要不,我把后宫都遣散了,今生今世只要你一个总行了吧?”你看,朕为你连江山都弃了!还不快到朕怀里来?
沦为糟糠妻、下堂妃的各路美人们,纷纷怒从中起,揭竿起义,联合起来围剿这对昏帝奸后。负心帝任幸惊恐地看着包围而来的美人,抓起祸国贼妃的手,大义凌然地把他护在身后。
“要杀朕可以,放了朕的皇后!”
“废贵妃”立刻怒道:“把这两个人,全都拿下!”
“跑啊!”
客厅一角顿时大乱,季管家没想到会闹成这样,防不胜防,刚准备去追,被几个小孩子撞翻,再爬起来自家少爷已经被那位来历不明的陛下拐跑了。
整场宴会,被搅合得乱七八糟。
被一只柔软的小手紧紧抓着逃跑,年幼而冷漠,在父母眼中就像个漂亮机器人的季唯西,有史
以来,除了亲人外,第一次在眼睛里看见“其他人”。
她头发短短,还有些邋遢,脸上还带留着一条疤痕掉落后的浅粉,手却暖和得不得了,紧紧抓着他不放,带着他逃亡。
无数“敌人”围堵,她英勇地将他们一一打倒,带着他冲破荆棘,明明被人追着,还威风的不得了,白嫩的脸上是大大的笑容,肆无忌惮的嚣张。
就像……一轮彩色的太阳。
这个皇帝说:“我把后宫都遣散了,今生今世只要你一个总行了吧?”
这个皇帝说:“要杀朕可以,放了朕的皇后!”
这个皇帝带着他跑得筋疲力尽,终于停下来,擦擦额头的汗说:“哈哈!朕终于把他们甩掉啦,美人儿你放心吧!”
他明明可以甩掉她的手,可是连许多年后的他自己都没懂,当年为什么偏偏就是没甩掉她。任由她一身臭汗死乞白赖地围着他蹦来蹦去,嘻嘻哈哈。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这个皇帝刚刚真的为了他,跟全天下为敌。
“……嗯,谢,谢你。”从不跟任何陌生人说话的他,第一次张开了嘴巴。
一个多小时后,险些把整个场馆掀过来挖地三尺,季家人终于在偏僻的阁楼一角里,看到两团相互依偎睡着的小人。任爸爸一看,额头青筋都迸出来,气得险些冲过去把胆敢拐走别人家小孩的混世魔王狠揍一顿。季家长辈却是极为惊奇,从不愿跟陌生人说一个字的季唯西,竟然安然地跟一个小孩睡在一起,两只手紧紧相握。
醒来后,任幸被任爸爸扛在肩上,一睁开眼蒙了一会儿,就开始大闹要找她的美人儿皇后。被任爸爸一巴掌盖在她屁股上:“什么皇后美人,做梦呢吧!”
任幸委屈地揉揉屁股,想,难不成她真做梦啦?
她身后不远处,一辆黑色低调的汽车慢慢开远,端正坐在车里的漂亮男孩,听到她的哭闹,正在摆弄魔方的小男孩难得停下了动作,回了一次头,然后,又回了一次。
九年后。
因为家人的病,他跟随搬到
香江,转学的第一天他就遇到了她。
她穿着天蓝色的校服,好在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邋遢不修边幅,依然是短发,却俏丽丽地勾在耳边上,一双猫眼比小时候还灵活漂亮,大喇喇坐在窗台上,手里拿个弹弓,朝他吹了声口哨,说着跟小时候类似的话:“喂帅哥,你长这么好看出门不安全,需不需要个保镖来保护你?只要你把手机号码告诉我,酬劳免费!”
他抬起头,茶色的瞳望了她一眼。
只需要十秒钟,他就认出了。
是她。
第一个念头是:她怎么是女的啊?
第二个念头是:算了,女的就女的吧。反正是她。
但是,她好像已经把他忘记了。
这样一想,季唯西心里莫名有些不高兴,淡淡地回了声:“……不必。”收拾完东西就走。
难得看到这么个绝世美人,她岂有放过的道理,立刻跃下窗台追上去:“别走啊,我说真的!我爸是刑警,我身手可厉害了,不信你看!”
“……”
“哎?太极拳不够威风,我还会跆拳道啊!不信你看,嘿哈!嘿嘿哈!哎哟,疼死我啦!”
看她张牙舞爪,不小心撞在玻璃门上,他面无表情,却在心里,偷偷笑了一下,然后,又笑了一下。
后来,某一天,花心的皇帝终于良心发现,惊奇道:“啊!原来我小时候掳走的皇后就是你啊!哈哈哈,原来我那么早之前就把你睡啦!那你必须对我负责啊!”
少年的脸皮一黑,险些想把她掐死。
再后来。
突逢变故,她英勇无敌的刑警爸爸死在她面前,她被送进精神病院,一切都被打乱。他也……
后来的后来。
某天她喝得烂醉,吐了他一身,在他耳边轻声**:“嘻嘻,我被关进精神病院的时候,你有没有来看过我?”
他眼眸深了深:“没有。”
“一次都没有吗?”
他的声音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暗哑,紧紧将她拥住:“一次都没有。”
她弯起眼眸,微微一笑:“那好,那我就放心了,哈哈哈。”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