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元康和沈知禾抬眼看过去,坐在不远处的一女子正抬着头,脸上挂着看不出情绪的笑。
只一眼,沈知禾便知道了这人是谁。
夏家的嫡长女,夏喻卿。二十一岁。孩子是十九岁那年生的。这次并未带到这边。嫁的人沈知禾记不太清了,但是夏家最出名的,是那位嫡长兄,夏喻容。
嗯,喜欢她。
沈知禾说亲的时候,沈家父母还曾考虑过这人。毕竟人高马大的一个,又是将军,再加上诚意满满。只是后来,被皇帝的赐婚截了胡。
后来沈知禾嫁给陆羲洲,夏喻容也娶了别人。偶尔市井里会说些闲话,说这夏喻容对新妇不太上心。
只是这就不是沈知禾该考虑的事情了。
她看过去。
夏喻卿的身边也带着一人,沈知禾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消想一下,便知道这人跟梁嘉柔一样,也是跟着那夏家女子过来的。
沈知禾神态自若地点了点头:“是。玫瑰园刚建好,估计得再等一两个月才能开花。”
“那到时候妹妹可要邀请我们一同去参观参观,”夏喻卿笑着回应,“陆大人专程为夫人种的玫瑰园,岂是我们这些破旧花园可比的?”
众人跟着笑起来。
沈知禾的眼神从夏喻容身侧的女子身上略过。在场众人虽然在笑,沈知禾却能分辨出这笑容里谁真谁假。毕竟真心祝福者为少,家庭不幸者为多。嫉妒还是心酸,都在那笑容里了。
但是那女子似乎恶意尤甚。
漆黑的瞳孔直直地打量在她的身上,仿佛勾着无限阴暗心思。
沈知禾看多了这些,故而也并未多想,左不过是个平日里都接触不到自己的小人物罢了。瞬而就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周围这几人身上。
此时连贺元康都抿着唇角,抬眸看向了那边还带着些羞的沈知禾。女子抬眸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公主眼中的水波潋滟。
“你也笑。”
沈知禾声音极小,笑着埋怨,却没有生气的情绪。
公主趁着周围的人都在聊天,撑着手往前探了探身子,对她抛了个媚眼:“我不管,你得先邀请我。”
偏生梁嘉柔也拽着她的袖子,跟着附和:“还有我。”
沈知禾无奈。
索性这件事很快就过去。毕竟说到底,今日是太子妃的主场。在座诸位自然以她为主,聊得内容也多与她或是孩子相关。
“姐姐都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如今又添了一个孩子,可真是锦上添花呢。”几个娇俏贵人坐在沈知禾的右手边。
沈知禾轻抬眸子瞥了一眼,就又收了回来。
人虽然并不能认全,但也是熟悉的阿谀逢迎之辈。
她满耳都是这些声音,唇角勾起了一些冷笑。
正觉无聊之时,在这些一声又一声的捧场里,忽而多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我觉得太子才算是有福气呢。”
众人蓦地停了下来。
坐在沈知禾对面的贺元康唇角挑着慵懒的笑,挑眉斜着眼往太子妃那儿看。刚才这一声便是她说的。
她今日是专门来找不痛快的。这时挑着眉毛,转着眼珠,一副轻浮又傲气的样子,将自己刚才未说完的话给解释明白:“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坐享齐人之福。”
这话并不算很严重。毕竟一妻一妾对于大部分的官员来说,也算正常。
太子妃虽然被激怒,却也隐忍着未曾言语。
贺元康自觉不够,皱眉做作思索半晌,又下了一剂猛料:“哦,还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
太子妃坐不住了:“哪儿来的两个女儿?”
贺元康当即一个抬眼,把眼皮子翻了过去:“一个府里的女人,个个都长着千八百个心眼子。给侧妃下药便也罢了。人家只不过是生了个女儿,你就毁了人家的身子。可那些不在府里的,总会有漏网之鱼。”
她轻嗤,眼白中满是讥讽。
这儿除了沈知禾和公主,就没人敢与太子妃呛声。贺元康一直不喜太子懦弱——连太子都不怕,更别说这劳什子的太子妃了。
“公主说这话也要讲道理。京城里那些闲言碎语,别都是这种没证据的话瞎传出去的。”太子妃说不过公主,脸上的笑容在勉强维持着体面。
只是公主压根没给她脸面。
“我瞎说?”贺元康仿佛听见了个大笑话,不屑笑着,“皇兄那些侍妾怎么来的,皇嫂您不知道啊?哪一个不是怀了孕才被抬到府里的。从十年前算,少说也得有十来个了吧。府里现在除了侧妃的一个女儿和您的一子一女,还有别的?”
公主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数落着这几年太子招惹的女人。若是安置好了,那些女子自然不会过来。可若是安置不好。
啧。
“我记得,皇嫂年轻的时候,喜欢的可不是我那皇兄。后来皇兄升了太子,皇嫂才有意嫁入府中。”她说着,凑近女子,“如今太子要纳第二个侧妃,妻妾满堂,您就没后悔过?”
沈知禾屏息听着这二人的聊天。
那太子妃不说话了。
沈知禾大抵能够理解贺元康。一开始她讨厌太子妃,不过是因为她讨厌太子,恶其余胥罢了。若非太子妃这人心思太多,看着令人厌倦,贺元康也不会和她闹得这么僵,左不过是见面不理不多说话,不可能闹到如今这地步。
只是委屈了太子妃,送请帖为了维持脸面,又不能避开她。
她正思索着,忽而听得太子妃一声怒吼。
“贺元康!”
沈知禾蓦地一个激灵,等回过神来,正看见贺元康掏了掏耳朵,支着脑袋无所动:“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沈知禾正疑惑,忽而听得那公主嗤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枚玉佩,开口说道:“还是说,这枚玉佩,不是你落下的?”
太子妃瞳孔紧缩。
她的眼神死死地盯在了那翠绿色的玉佩上。神色闪过了一抹狠厉。
贺元康自然看清了她所有的神色。
原先她没想把话说的这么明白,毕竟这种发烂发臭的事情在宫廷里太常见了。只是这张晚盈过于不知好歹,区区一太子妃,敢对着她大呼小叫。
“这可是我从二皇兄的府上捡来的。你不会不认识吧?”
原先那些坐于末尾的贵妇们还不知她们在说些什么,如今那一声怒吼,让所有人都听清了这话的内容。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梁嘉柔见状,有些害怕地在桌下抓住了沈知禾的手。
沈知禾下意识回握住。
二皇兄,是巽安王。她原先只知巽安王三十多岁都没有王妃,如今听公主翻出这秘密,才知道原来其中还藏着这么多事情。
也难为了那张晚盈。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被人拿过去当枪使。
贺元康自幼从宫中出来,自然经历多了这种事情,让一个讨厌的人在宴会上出些洋相,动动嘴皮子的工夫便有了。再说了,她本来这次过来,也是为了奚落她。
嗤,她会好心过来单纯为了庆祝太子妃的孕事宴会?做梦的吧。
“诶我记得,前两日太子不是被朝中告发贪污了吗?怎么?皇嫂你不关心我大皇兄,反倒还有心思邀请我们来这儿参加宴会?”
公主越说越上头,杯中的果酒一杯接一杯。
“听说数目可不小呢,我那父皇甚至连废太子的心思都起了。皇嫂竟然不着急?”她说着,挑眉耸了下肩,做了个搞怪的表情,“是有底牌,还是找好后家了呀?”
这句话不知道触碰到了太子妃的哪根神经,那怀着孕的女子登时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贺元康,气的直发抖,说不出来一句话。
沈知禾眉头一皱。
她突然想到,为什么一开始爱挑事的贺元康没说是两个侧妃了。因为太子如今既然面临贪污之案,那么纳侧妃这件事,必定会往后拖延。
所以第二个侧妃,能不能进太子府还不好说。
正想着,忽而听见那太子妃笑道:“你不也拉了男宠到了府上。”
沈知禾眉心皱起。
不对。太子妃这句话,不是变相承认了贺元康的讥讽了吗?
她蓦地抬头看过去,正好看见太子妃脸上的笑容垮掉,露出一丝难堪来。贺元康控制不住笑意。
“你是谁?左相之女了不得了?还敢跟我比?”
“哈哈”的几声结束后,那女子的视线正好和打量过去的沈知禾对上。
眸中闪过了一瞬精光。
沈知禾蓦地觉察出不对,刚想开口说话,忽而便听见那贺元康接着说道:“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帮着搜罗太子贪污证据的,是全权由陆羲洲陆大人负责的啊。”
正好拦在了沈知禾开口之前。
女子蓦地一瞬窒息。
——她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