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兰渚安安静静听她说完,之后安静了几秒钟。
“你憋了半天,就是想道歉啊?”
开了这么久,已经快到机场附近了,他们不赶时间,郁兰渚把车速放慢了点。
他的声音里有笑,转过头快速看了眼郁兰汀:“对我就不需要道歉了吧,我又从来没有怪过你,毕竟你也有你自己的生活,对我们两个也不需要负没有必要的责任。”
不过在郁兰汀这里,再一次把他自己和盛菏放在一个集合里,倒是有点久违,却也不新鲜。
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郁兰汀和“她身后的两个小尾巴”,后来长大了,就变成两方家长口中的“郁兰渚与盛菏”,现在则又变成郁兰汀,和“我们两个”。
即使没有回头,郁兰渚也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姐姐先是愣了几秒,随后松一口气。
郁兰渚笑了一声:“怎么了,很惊讶?”
“也不能算是惊讶。”郁兰汀想了想,努力寻找一个合适的表达方式,“只能说是,看见你长大了,就感觉到了一种欣慰感吧。”
郁兰渚也能察觉到随着交谈,他和姐姐之间的联系在不断拉近。
于是他紧跟着问:“什么叫做‘长大了’?”
长大了这句话,本来就是一个很笼统的概括。随着年岁渐走,身体发育、骨龄增加,是长大了;心智成熟,能够想明白以前想不通的事情,也叫做长大了。
郁兰汀不知道他会这么问,却也明白他的意思,便笑了笑,说:“能逐步成为你现在这个样子,可以向我问出这些话来,在我心里,就是长大了。”
郁兰渚被夸后挺高兴的,他一个急刹车就停到车位上。
郁兰汀的身体随着惯性晃了一下,最终又被安全带拉住。
这下子不用提醒,郁兰渚也自己自己又飘了。在他跟盛菏斗智斗勇最后总被捶的这些年里,对于处理这种场合的经验十分丰富。
于是他赶紧打岔:“姐,虽然这句道歉我不需要,但是你还是得留着。”
被告知的人正准备解安全带,闻言停下来:“给盛菏?”
见她姐丝毫不提停车的事,郁兰渚就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还有点坏笑:“我觉得她挺需要的。”
他可能是在打什么坏主意,然而郁兰汀也点头,就真的应下来:“我会找时间告诉她的。”
之后她也没等郁兰渚作何反应,直接就打开车门:“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先回去吧,这里不能停太长时间。”
郁兰渚没拦,其实他觉得今天他们两个人,一个要送一个被送就已经心照不宣地说明了很多事。
目的早就达到了,要姐弟相亲也不急于这一时。
于是他隔着窗户挥了挥手,没打算下车。
郁兰汀从后面取到行李,却又绕到前面来,敲敲驾驶座的窗户。
郁兰渚不明所以降下玻璃,以为对方是要跟自己告别。
郁兰汀也的确是在告别:“路上开慢点,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消息。”
郁兰渚:“知道了,姐。”
他重新启动车子:“那我走了,我们开学后见。”
郁兰汀却拦了一下:“还有句话想跟你说。”
郁兰渚:“?”
郁兰汀脑子里想的是那个郁兰渚没有牵起盛菏伸出的手的梦,眼前浮现的又是今天早上他们两个打打闹闹的场景,一时之间语气也不由得严厉了很多:
“好好对你盛菏姐姐,男孩子要绅士一点,不许再像小时候那样欺负她。”
郁兰渚:“???”
这纯属是无妄之灾。
一定是盛菏那家伙又在龙帐前吹了什么风。
郁兰渚崩溃大叫:“我哪有!明明都是她欺负我的!”
郁兰汀笑开来,伸手揉了一把郁兰渚的头,把他的头发弄成鸟窝。
“走了,等你们开学后再见。”
快到十一点,送完人回来的郁兰渚拎着球拍敲响盛菏家的门,他立刻就被热情好客看他像是看自家小儿子一样的盛妈妈迎进来。
郁兰渚也不是第一次来盛家,在长辈面前他向来擅长装出人模人样。
盛菏被她妈一嗓子从房间里喊出来时,郁兰渚正穿着那件和盛菏四件打折一起买的黑色短裤,坐在客厅里,吃她爸爸刚切好的冰镇西瓜。
“小菏快来,刚切好的。”爸爸对她招手,同时挑了一块看上去最甜的拿在手上。
盛菏接过,就势坐在郁兰渚边上,两个人对视一眼,便对着同一个垃圾桶,在父母的注视下把西瓜啃完。
妈妈这才心满意足,起身说:“你们两个小朋友好好玩,兰渚今天在我们家吃饭吗?”
“不了阿姨,奶奶已经做好饭了。”郁兰渚对盛妈妈乖巧地笑了一下,笑容如同盛菏在他父母面前一样有效。
他对着盛妈妈,同时也在和盛菏表明来意:“我是来问盛菏下午要不要去打球,本来我们昨天约好的。”
于是盛妈妈立刻撵人:“去啊,她当然去,又没有什么事情,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
郁兰渚的微笑不变,盛菏只好在妈妈的注视下点头:“去。”
说完她生怕妈妈又整什么幺蛾子,当机立断推着郁兰渚往门口走:“郁兰渚你先回家吃饭吧,我们下午约!”毕竟郁兰渚在她家的地位不亚于她在郁家受欢迎的程度,总之说来说去,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比较香。
郁兰渚猝不及防,险些被推出门。他在玄关处挡住盛菏要开门的手:“我话还没带到呢。”
盛菏:“有什么话我们去楼道里说!”
她边说边疯狂给郁兰渚使眼色:没看见我妈在旁边打算吃瓜吗!
郁兰渚虽然不知道盛菏反应为什么这么大,但他还是十分配合地沉默了,任由盛菏把他推进楼道里,咣当一声关上里门。
然后盛菏靠着将关未关的防盗门扇:“你姐姐走了吗?”
“嗯。”郁兰渚点头,顺带解释了一下,“本来行程没这么赶,她应该和我爸妈一起回的。但是公司忽然有事,是今天凌晨加急订的最早航班。”
盛菏:“我猜到了。”要不然也不可能昨天刚和她逛完街,今天一声不吭就要跑。
“她还让我带话——”
那是在车上,郁兰汀好像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跟盛菏解释原因,要郁兰渚代为转达后,又补充的一句:“她说,她原本想要亲自跟你解释的,但是每次见到你时,总有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发生,她也每次都会忘记自己原本想说什么。”
盛菏哦了一声,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那怪我咯?”
“怪她。”郁兰渚沉默一下,十分有生存欲望地说。
盛菏这才笑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满意郁兰汀的解释,还是纯属是被郁兰渚的回答逗笑的。
郁兰渚拒绝去想。
他错过了昨天晚上的散步,因此他不太懂:“你们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
“啊。”盛菏继续笑眯眯,“秘密哦。”
她虽然这么说,但是眼睛里的狡黠却在对郁兰渚说,快来问我呀~
郁兰渚表示他也拒绝多问。
他象征性地咳了一声,装作自己不懂暗示:“还有昨晚答应你要去打球的事,我不是故意失约的。”
“我知道哦。”
郁兰渚能看出来盛菏的心情确实很好,因为如果放在平时,她早都上手抡了。
“你姐姐昨天晚上跟我解释过了,所以原谅你。”
又是昨天晚上。
她们女生的事情,郁兰渚表示自己实在是不想知道。他没有过多追问,匆匆点了下头:“总之话带到了,我任务已经完成,先回了。”
盛菏不留他,也说了“下午见”后,就转身回了。
结果一拉开门,她妈妈就杵在玄关处,笑眯眯地看着她:“跟兰渚说了什么呀?”
盛菏:“……”
她干脆装出没懂她妈妈的意思,转移话题道:“跟他说了一下学校竞赛的事情。妈,那我先继续写征文稿去了。”
之后的大半个月里,盛菏一直在忙着写学校的征文稿,偶尔跟郁兰渚出去打一下午乒乓球,两个人势均力敌,只是郁兰渚闷一点,打球时不怎么说话。
盛菏就叽叽喳喳嚷嚷个不停,一会儿“吃我一记天降正义啦”,一会儿又是“你竟然敢用我教你发球来攻击我,破特?”
这样玩梗的大多数结局就是,要么她因为过于得瑟,要么是先被自己笑到,继而没盯住球,最后被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的郁兰渚抓住机会,用盛菏够不到的摆短吊死她自己。
这时候郁兰渚才招摇地在自己额头前用手指画出一个闪电记号:“你永远可以相信哈利·兰渚。”
这种幼稚游戏他们已经玩了许多年。
在郁兰汀不在的那六年里,在属于他们两个的初高中六年生涯里,同时失去姐姐和“姐姐”的两个人翻过同一本书,看过同一部电影,一起玩同一项运动。
两个人好像都不约而同地萌发出了一种维系关系的念头,仿佛这样做就能假装他们都还可以钻进郁兰汀的羽翼下,过去那种融洽的日子还没有变。
他们看的书,是郁兰汀推荐的;他们看的电影,是郁兰汀买的票;他们打球的时候,郁兰汀就站在旁边做裁判或是观众,偶尔也会笑眯眯地偏向某个人。
所以其实无论是顾盈先前的八卦,亦或是郁家、盛家这两家大人们无心的撮合,都忽略了一个核心问题。
——郁兰渚和盛菏两个人从小就跟着郁兰汀一起长大,小时候是被悉心教导的小尾巴,青少年时是一起学会失去的手足。所谓成长的代价就是失去,他们正是从失去中成长的。
这样两个相似的人,只会把对方当作自己的影子。
他们从未对外提过,高中时郁兰渚送了盛菏一本希腊神话,盛菏的回敬,正是一束水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