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渐昏暗,厨房内很是闷热,凉风顺着大敞四开的窗扇徐徐吹来,才缓解了一些。
祝岚夕有意避开他的视线,低头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可她闻了又闻,除了一路奔波之下,难以避免的轻微汗味,并没有太过刺鼻的臭味。
祝岚夕郁闷极了。
分不清到底是谢景辞嗅觉太敏感,还是她自我感觉太过良好。
谢景辞眼皮一抬,她的小动作尽数落入眼中,顶了顶腮帮子,起身将一桶热水提了起来。
“走吧。”
“哦。”
等他出了门,祝岚夕才起身跟上,还特意离他几步远,免得她身上的味道又被他闻了去。
用来沐浴的浴室就设在厨房旁边的屋子,没走两步就到了。
屋内只有一面大屏风和一个大木桶,也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
谢景辞替她将热水倒进木桶,沉声道:“你的行李我放进你住的那个屋子里了,有事叫我。”
祝岚夕温顺地点了点头,美眸微垂,样子乖的不得了。
有一瞬间,谢景辞觉得自己是养了个女儿,像个老父亲一样事无巨细都要插一手。
看着她走向睡觉那屋子的背影,杨柳细腰,抬手投足间风姿绰约,引人不由得多看两眼。
谢景辞冷嗤一声,提着空桶走了。
所谓行李,也只不过是几件衣物和一个药箱。
长途赶路,她并未带什么鸡肋的物件,更何况她若有需要的,只需同沈怀逸说一声,不出两个时辰,就会送到她的手上。
她从中拿了套换洗的衣物,还有香胰子和澡巾。
回去时,谢景辞已经不在浴室内了,只有那桶热气腾腾的热水和那两盏烛火证明他曾来过。
手伸进浴桶里,水温不高不低,于她来说刚刚好。
院内安静,稍有些风吹草动都能被无限放大,更何况是这哗啦啦的水声。
谢景辞一袭黑衣坐在台阶上,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嘴里吊儿郎当地叼着一根柳条,双手搭在膝盖上,大大咧咧敞开腿坐着,脸色有些阴沉。
等了半刻钟,屋内的水声才停了下来。
嘎吱一声轻响,磨蹭了许久的人儿才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一只手抱着脏衣服,一只手将半湿的长发拨于耳后,小小的脸蛋被热气熏得绯红。
平日里端着的清冷绝尘,此刻却多了些许烟火气息。
祝岚夕走至院中央,才注意到对面坐着的谢景辞。
周围黑黢黢的,她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但隐隐约约,她还是察觉到他情绪里的一丝不悦。
“我去冲澡。”他大步朝她走过来,撂下一句话就要越过她。
祝岚夕的心怦怦跳着,难免有些紧张,心慌意乱下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等你洗完,我们聊聊?”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透着些许讨好和小心翼翼。
谢景辞眸光掠过她抓着他衣袖的纤纤素手,心中五味杂陈。
她从前可不会这般同他说话,更不会在他面前露怯。
三年未见,终究还是生疏了。
“嗯。”
得到他肯定的回复,祝岚夕方才松了手。
今日已经很晚了,祝岚夕先回屋将脏衣物放好,决定明日再洗。
两人位置调换,祝岚夕坐在方才谢景辞坐的位置,眼神时不时瞥向那间竹屋。
谢景辞比她可快多了,稀里哗啦的冲水声一过,没一会儿紧闭的竹门便被打开。
只不过那情形稍有些令人难以直视。
单薄外衫松松垮垮的罩在高大魁梧的身影上,前胸隐隐半露,猿臂蜂腰,双腿修长,湿漉漉的水滴顺着肌肤,一路流进了那引人遐想的衣衫里。
祝岚夕瞬觉羞恼,不自在地别过头:“你怎么能这般……”
虽说是在他自家院子,但这不是有个她在吗?
“哪般?”那人只是挑了挑眉,似是不甚在意。
他甚至又朝她走近了几步,勾唇嗤笑道:“不是祝道长亲口说的要断情绝欲,如今这是在羞些什么?”
祝岚夕一时语噎,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当初放出的狠话,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窘迫感。
可她是修道之人,又不是出家之人。
门内并无规矩说必须断情绝欲,她那娶妻生子的大师兄就是个例子。
偏偏她又不能直言她当初骗了他,打自己的脸。
支支吾吾了半天,她只能转移话题道:“总归是男女有别,你把上衣穿好。”
他视线下移,衣物完整地扒在他身上,并无不妥,只以为她是嫌他穿的少了。
“天气热,穿那么多作甚。”谢景辞挪开视线,将手中脏衣服丢进水井旁的木盆里,迈步朝她走来。
他宽厚的身影往她旁边一坐,一双大长腿随意伸展,姿态慵懒而惬意。
狭窄的台阶被他霸占了大半,祝岚夕小小一团缩在角落,仿佛身边的空气都燥热拥挤了许多。
这天气,确实很热。
祝岚夕不禁暗叹。
两厢缄默无言,谢景辞的眸光几不可察地掠过她清隽的侧脸,淡淡道:“想聊什么?”
祝岚夕抿了抿唇,轻声开口道:“我能做些什么?”
“嗯?”尾音拉长,明显是不解她何出此言。
“就是我住在这儿,能帮你做些什么?”祝岚夕长睫微颤,偏头看向他。
谢景辞对上她的视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天都没有开口回应。
就在祝岚夕被他盯得后背发凉时,他突然勾唇笑了,喉咙中发出的笑声,莫名让她红了脸,他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道长啊,我这是在还你的恩情啊,哪有让恩人做事的道理?”谢景辞把手撑在地上,身子往后一仰,抬头望天。
今晚的夜色格外迷人,半空中挂着一轮明月,照亮一方天地。
月光倾斜在他身上,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侧脸凌厉俊冷,羽睫卷翘微垂,鼻挺唇薄,好看的不像话。
“你昨日不是说,让我去给老三帮忙?他可是寨子里的医师?”祝岚夕不依不饶。
他轻轻瞥了她一眼,闭了闭眼,闷声回:“你若愿意,明日带你去瞧瞧。”
瞧他这困倦的模样,祝岚夕方才想起来,他已是一天一夜未睡。
她观察山寨里的人对他的态度,似乎有几分敬畏。
明明他离开扶南山也不过才三年时光,如何到的此处,为何入的山寨,凭何取得寨民信任。
他前世又是为何要揭竿而起,若说是为了那至尊帝位?她不信。
他比任何人都要向往潇洒恣意的生活,她清楚知道,他不属于那个闭塞宫庭。
回溯当初,他又是因何被人追杀,与其说是赖在药谷养病,更像是无处可去。
因着所谓分寸,她从不过问他刻意隐藏的秘密,却也因此,对他一无所知。
“谢景辞。”
他闻声歪头望来,一双漆黑的眼眸显得深沉不已。
她张了张口,却又再次压住内心涌动的情绪,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才刚刚相遇,她不能贸然发问,若是不小心戳到他的痛处,他愈发排斥疏离她,可就不好了。
她抿了抿唇,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先去歇息了。”
他那犀利的目光自她身上扫过,神色淡淡,不辩情绪,令她不由心中一凛。
好在他没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回房睡觉。
她走后,谢景辞才起身,目光幽幽望着她的背影,思索着她方才话语里的未尽之意。
夜深人静,闲云掩月,院子里一片沉寂。
这夜,祝岚夕睡得不是很好,甫一入梦,脑海中便时不时闪过前世的画面。
无论是在扶南山随师修道,亦或是身处诏狱受刑,最终都会变成她临死前,眼中所见满脸血污的谢景辞。
以及他眼底那疯狂的爱意。
不知道第几次从梦中惊醒,她搂紧怀中薄被,鼻尖萦绕的气息,与那人身上如出一辙,不经意间安抚着她的不安。
看清周遭环境后,晃荡的心神才慢慢平静下来。
*
清晨,屋外日头高照,洋洋洒洒的阳光,让人感到晕眩。
祝岚夕揭开帘子,就看见主屋桌子上摆放的木盆,里面是新的洗漱用具。
显然是为她准备的。
心中微动,她往他睡的那间屋子靠近了几步,里面空荡荡的,并未看见他的人。
转首朝外看去,庭院内也没有他的身影。
祝岚夕抿了抿唇,稍显失落的叹了口气。
洗漱完毕收拾好自己后,又动手将昨日换下来的衣物清洗干净。
做完这一切,她端着木盆走至晾衣杆旁,将木盆放在地上,开始晾晒衣物。
她抖落外衫上多余的水渍时,不经意瞥见上面明晃晃晾着的贴身裤衩,白皙的脸颊不由得多出了两团胭脂红。
目光下移,停留在地上盆中被外衫挡住,只露出边边一角的白色亵衣。
一时间晾也不是,不晾也不是。
“你站那一动不动是做甚?”
裤衩的主人突然发话,祝岚夕被吓了一跳,转身便看见刚从外头回来的谢景辞。
他肩上扛着一块木头板子,面不改色地从她身旁越过,砰的一声,被他扔在了一堆木板上面。
“我……晾衣服。”她掩住异样,慌忙将手中外衫晾在了竹竿上空余的位置。
等他的目光从她这边挪开后,她才动作迅速的将亵衣晾在了外衫之下,遮盖的严严实实。
这时,谢景辞又再次开口将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神给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