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辞,你怎么来了?”葛修有些许心虚,毕竟此次袭击是他临时起意,劫官队这事在山寨里可是明令禁止的。
“谢大哥是去接我。”女子温润的声音传来,葛修这才注意到谢景辞身后还跟着个面容娇俏的女娃。
谢景辞锐利的眼神扫视了一圈地上生死不明的卫兵,随即抬眸死死盯着包围圈里那看不清脸却莫名熟悉的身影,放低了声音道:“私自劫官队就算了,还敢将人放走?”
该来的还是来了,葛修干笑几声,脸上横肉颤抖,“咱不是不劫女人吗?我就将她放走了,更何况这人还是个狠角色,不是我说,这些人都是她弄死的”
瞧谢景辞默不作声的模样,以为他是不信,急于为自己开脱的葛修高声朝祝岚夕喊道:“臭道士,你自己说,这些人是不是你弄死的?”
祝岚夕拂开遮住自己视线的发丝,和那双略显惊讶的黑眸对上,脸上的痛意袭来让她不禁生出了些委屈,恨声道:“臭道士?你全家都是臭道士!你个臭土匪!”
葛修被她吼的一愣一愣的,后知后觉丢了面子,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缰绳一挥就要上前去和她比划比划,却被谢景辞伸手拦下。
月光被飘动的乌云遮住,模糊了谢景辞的神情,缄默良久,直到他挥动马鞭朝祝岚夕而去。
葛修原以为他是为自己撑腰报仇去的,可当他开口说话,葛修不自觉瞪大双眼。
似是不敢相信眼前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居然是旧相识。
“祝道长,太久未见,谢某都不敢认了。”
莹白的月光映衬着谢景辞的容貌,少年的稚嫩褪去,长眉入鬓,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削薄轻抿的唇,未修的细碎胡渣未有一丝颓废之感,反而为他填上了一份独特的成熟气息。
祝岚夕眼皮跳了一下,眼中不受控制的起了些湿意,偏过头倔强冷哼一声,反讽回去:“如今的谢山匪,贫道也不敢认。”
她一转头,脸上那道被箭矢划伤的地方就暴露在他眼前,洁白无暇的面容被蹭开的血渍破坏了美感。
谢景辞握弓的手紧了紧,眼底流动的悔意却没被祝岚夕看见。
“即是谢大哥的熟人,那这一切便是误会,这位道长可以走了。”沐卿驾马行至谢景辞身边,充满善意地解围道,明媚的笑容打破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谢景辞显然是默认沐卿的说辞,身下的黑骏马调转了头,没有丝毫要挽留她的意思。
祝岚夕慌了神,脱口而出道:“谢景辞!带我一起走吧。”
谢景辞的脊背蓦然一僵,那些已然隔绝了千山万水的回忆接踵而至。
空旷的药谷山顶的大石上,相邻挨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山下的万家灯火映入少女漆亮的瞳仁里,熠熠生辉,她撑着一张小脸向往道:“我怎么还没到出山游历的年纪啊?我今年十七,还有三年”
谢景辞轻轻唤了她一声,她便乖乖地扭头和他对视,心神荡漾下,少年终于鼓起勇气隐晦地诱惑着她:“岚夕,跟我走吧,我带你游历天下。”
少年的话格外真挚,少女却只是笑笑,摇头拒绝了他:“我凭什么要跟你走,擅自与外人出山,可是要被师父严惩的,我才不要。”
当初义正言辞拒绝了他的人,如今却主动要跟着他走。
谢景辞只觉得荒唐至极。
他看着面前的祝岚夕,忽而笑了,一字一句地开口:“我凭什么带你走。”
感受到眼前之人的冷漠和疏离越发浓烈,祝岚夕的脸色白了几分,绷紧下颚低声解释道:“我不想进宫当什么国师,也回不了扶南山,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谢景辞侧身,光影下,棱角分明的侧颜依旧清隽俊朗,此时他的眉梢处染上几分嘲弄,朝她嗤笑道:“与我何干?”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祝岚夕在他无情的目光下如坠冰窖,难以置信地抓紧了手中缰绳,勉强挤出来一抹笑容,咬牙开口:“三年前的救命之恩,还请你还上一还。”
谢景辞歪头望来,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脸,眼睛似笑非笑,“你们做道士的,不是无欲无求,斩断情|欲吗?救人还求回报?”
毫不掩饰的讥讽从他口中说出来格外伤人,眼中冷意像是一把刀子插进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祝岚夕闭了闭眼,却只能顺着他的话道:“那你还是不还?”。
无声对峙片刻,终是他先妥协。
“沐卿,这位道长医术很好,就由她去给受伤的老三帮忙。”
谢景辞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祝岚夕和沐卿两人面面相觑。
但这话显然是要留下祝岚夕了。
沐卿的笑僵在脸上,望着眼前这位风光霁月的道长,干巴巴地解释道:“谢大哥这人平时不这样都怪葛叔擅自行动,惹了他生气我们虽然是土匪,却不是什么坏人,很好相处的,你别害怕。”
面前十五六岁的少女像是怕她误会,语无伦次的解释着。
祝岚夕将视线从那无情无义的人身上收回,余光瞥到地上躺着的那些卫兵,顿了顿,继而道:“无妨,劳烦姑娘去跟他说一声,苻华枝的效用只有两个时辰,若需钱财和粮食的话,都在那辆马车里。”
沐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就看见了一辆青布马车,心领神会道:“多谢道长,我这就去说。”
在祝岚夕的提示下,很快就将百来人的队伍抢劫一空,踏上了回山寨的路途。
山路本就难行,有很多条路还需要下马牵着马走,再加上是晚上,不熟悉路的祝岚夕走得十分小心翼翼,为了不拖累她后面的大部队,她就只能吊车尾。
可因为这样,她就只能不断提速,才能勉强跟上前面的火光。
寂静的夜里,山谷里时不时传来奇怪的鸣叫声,这她倒是不怕,以前在扶南山时也经常会有。
可让她害怕的是脚下不知深度的陡坡,身后马儿摇头一耍缰绳她就感觉自己要被其摔下去,然后粉身碎骨,以至于她只能伸手去抓旁边山壁上的野草,一步步往前磨蹭着。
可稍微一磨蹭,就意味着要掉队,祝岚夕眼瞧着火光离她越来越远了,刚想出声,就见队伍停了下来,齐刷刷地全回头看了过来,随后一个火光从队伍中脱离,朝她走了过来。
谢景辞沉着脸扫了她一眼,眼睛微微眯起,冷不丁笑了一下,放低了声音道:“几年未见,祝道长连路都不会走了?”
祝岚夕面色一僵,前世在宫中做国师的那六年,天天被一群人伺候着,出行都有御赐轿辇代行,可不就是快连路都不会走了。
祝岚夕又不想在他面前太落下风,小声反驳道:“我对路不熟,自是会小心些,走得慢很正常。”
火把的柔光下,谢景辞瞥见她面颊上已经开始结痂愈合的箭伤。
欲言又止了片刻,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接过了她手中的缰绳,示意她走前面去。
祝岚夕还没来得及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感到开心,就被他闷头浇了盆冷水:“还不快跟上队伍,真是麻烦。”
此话一出,祝岚夕没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人是刺头不成,说的话尽往人心上扎。
没了牵马这个负担,身后还有人为她照明,祝岚夕凭借着一腔怒意,抬步走得飞快。
走至宽敞处,她回首向后看去。
那人就像是影子一般,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一手拿火把一手牵马都走得飞快。
原本还有些不服气的祝岚夕立马就泄气了,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直到天空都开始泛白了,才看见了带有人烟气息的建筑和亮光。
祝岚夕现如今都有些感谢沈怀逸了,多亏了他的多疑将百草灵都喂给了她,否则她真是没办法能走到这山寨里来。
夜色朦胧下,趁着他们和值守的寨民交涉时,她眯着眼仔细辨认头上的匾额,借着火光勉强看清了那上面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天鸿寨。
一飞冲天,鸿鹄之志。
还真是大气,不过整个山寨大概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样子,祝岚夕很难想象就这几百号人在六年后是如何在乱世下拿下江山的。
思及此,祝岚夕余光悄悄往谢景辞那边瞥,眼神才飘过去,偷瞄的动作就被人家抓了个正着。
对上他探究的眼神,祝岚夕讪讪,不自在地动了动麻木酸痛的脚,尴尬的不行。
祝岚夕很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收回眼神,可她却不知道今夜之后她如何在这山寨里安身。
看了眼周围除了沐卿,清一色的壮汉,身子越来越僵。
迫不得已,她只能硬着头皮挪动脚步,迈步往谢景辞那边走。
她这个陌生人一动,周围收拾战利品的葛修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过来,尤其是寨子里闻声赶来的人,都在小声打探着她的身份。
祝岚夕在谢景辞两步远的位置站定,扯出一个笑来,柔声问道:“我以后住哪?”
谢景辞盯着她看了会儿,看得祝岚夕嘴角的笑都要维持不住时,这人终于出了声,老不正经地打趣道:“你自己要跟过来的,这里可没有多余的房子给你住,要住只能跟我住。”
“”信了他的话的祝岚夕神色一愣。
偏生还有人极没眼力见的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没头没脑的浑话就往外冒:“阿辞,这是你抢回来的媳妇不成?”
“别说,这小媳妇生得标志,和我们阿辞还挺般配。”
从未被人这般打趣的祝岚夕,面色爆红,盈盈秋水在泛红的眼眶中打转,怒视谢景辞的眼神也不像是指责,反倒是小媳妇对夫君娇气的撒娇。
突然远处传来一道尖锐的呼唤声:“大事不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