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他们便回到了郊外,天光乍亮,秋露风寒,地上的尸体和血流已处理干净。林统领和侍卫们在等候着,旁边还站着一个手拿拂尘的道士,他们见武成帝醒来便跪下行礼。
白骨夫人看着四周,却不见宋雪霏,她正要问时。
林统领仍跪着,却开口道,“宋公子夜半时,旧疾急发,下官已派人护送宋公子连夜回京医治。”
武成帝吩咐他起身,他遂站起。
白骨夫人想自己必须得尽快找到,不能让宋雪霏再忍受痛苦,可是会在哪里呢?她低头沉思着,来回踱步。
“上马车。”武成帝落下一句,转身进去。
马车宽敞明亮,坐着三人,他们面色都冷,道士在他们中间,垂头看自己的拂尘,只觉窘迫。
行至京城,路过茶铺,闻到一阵清香,白骨夫人多看了几眼,马车便停下了。
铺前悬着木牌匾,木凳方桌,他们入座,林统领护卫在武成帝身后,店家上了茶水,他也先用银针试过。
白骨夫人嗤之以鼻,想着跟他上路真心惊胆战。
道士将拂尘扔在一旁,闻着甘醇的茶香,欣喜不已,“贵人,这可是上好的秋白茶,在宫中都难喝到。”
店小二也觉他识货,说着,“这茶是凌晨我们伙计上山采的,连夜送至,泡茶的水用的可是秋露泉水。”
白骨夫人听他们夸赞着,便也好奇,举起杯子一口焖下去,只觉得苦涩。
武成帝噙着笑轻抿了一口茶水,不急不缓,茶香清淡醇厚,他看向她,她却偏过头去。
她问道士,“什么叫秋白茶?”
道士恭敬地看向武成帝,见他轻轻颔首,便也娓娓道来,“也就是白露时节采摘的鲜茶,常言有道,春茶苦,夏茶涩,唯有这秋白露赛流霞。”
“流霞,指的是道家仙酒。”武成帝补充道,其他人点头称是。
道士又开口道,“秋露繁时,民间各地都会收秋露,煮茶酿酒,尤其是渌水米酒,色碧味醇。”
听他一说,白骨夫人脑子突然清明起来。她素手一翻,茶杯向武成帝额间扔去,道士和林统领迅速站起。
须臾间,眼前已空无一人,而武成帝手里牢牢地握住茶杯,神色不虞。
道士赶紧补救道,“陛下,是否需要贫道设阵追回娘娘。”
武成帝端详着茶杯,只淡然道,“不必了。”他又吩咐林统领说,“你去,让宫里太医都侯着,请宋家公子入宫养病。”
神御阁,宋雪霏穿过楹门,走上殿内的石台,上面整齐排列着黄铜雕龙的樟木柜,他照着竹片上的内容提要,终于找到想要的那一卷。
展开旧笺,里面的墨字浮现眼前。
“许氏怀深,字如寄,京兆长陵人也。父许晞,任尚书左丞。年少有盛名,风姿俊逸,工诗善文,兼能书绘。许氏尤爱山水草木,尝被鹤氅裘,涉雪而行,时旅人见之以为神人。
武成帝不知其为人贪鄙谄媚,与其交好,以为腹心。
先皇在时,许氏以无名状上书陷害皇后亲族,致其一门殄绝,太子受牵连被废流放五载。
许氏步入官场后,奉承迎合于群党,升迁不断,横行傲慢于朝廷。
及先帝崩逝,企图矫造诏书,假诏仍未盖玺,遂将之藏于宗庙祷文中,一日祭礼有异风忽起,假诏吹落在地,奸谋败露。
百姓亲迎武成帝回宫,众望所归,即帝位。武成帝念之旧情,将其下狱未判。
此后官吏在许氏府邸搜出黄金千两和一封无名状书,许氏认罪,帝震怒,瞽之,刖之,凌迟而诛之。”
宋雪霏看到最后,只觉得前几日的感受蔓开,像千刀万刃剐骨之痛。他定了下神,看着纸笺,短短几百字而已,写尽了人的一生。
又忽然发现,背后似有墨渍,宋雪霏便将纸张翻转,却见背面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一派胡言。”他看着不由轻笑出声。
穿梭在樟木书柜间,他的袍角垂落至地,停在金丝书袋前,抽出其中一卷,想要知晓关于白骨夫人在宫中的记载,他打开卷宗。
“沈嫔,名妧,渌水平陵人。年十岁入宫,为文溯阁婢女。曾挥刀断马,救左丞之子,因功被选入太子宫。太子被流放西域,沈妧自请跟随,五载而归。帝即位后,封为贵嫔,帝甚钦爱之。”
宋雪霏看着这些记载,却遗憾着,既无前因也无后续,单凭这寥寥数语,是拼凑不完全一幕戏文的。他只能理好卷宗,重新放回书柜里,推开阁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