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雨。
雨停,一抹长虹高挂。
清晨,被雨水冲洗过的甲板散发着淡淡的海腥味。
李萃群推着轮椅,陪程千帆来甲板吹风。
「阿嚏。"程千帆打了个喷嚏,裹紧了身上的小毛毯,他摸出 手绢了鼻涕,瓮着声音说道,「学长怎么有时间来看我?」
「不都是拘在这轮船上,哪有那么多工作要忙?「李萃群表 情惆怅,点燃了一支烟卷,轻轻抽了一口,说道。
「崛江润一郎的事情,我应该向学长道歉。"程千帆说道,"我也没想到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若不然,小弟即便是得罪川田 笃人,也要拒绝。"
「与你无关。」李萃群苦笑一声,「谁能够想到一个伏见宫的 殿下竟然会如此行险。」
说着,他看向程千帆,「学弟当时正在现场,可曾发现有什 么可疑之处?」
「可疑之处?"程千帆微微皱眉,陷入思索之中,然后摇摇头,「学长是知道我的,如果说普通的刑事案件,我倒是还算有 些经验,但是,这等缉拿女干细的事情,你们是专业的。」
说着,他忽而又神情一动。
「怎么了?"李萃群立刻问道。
「小弟说这话,学长不要多想,只是学长问了,我便想到什 么说什么。"
「你我兄弟,说这话就见外了。"李萃群正色说道,「但说无 妨。」
「我就是很不解。"程千帆说道,「按照学长所说,青岛站几近于被摧毁,只有沈溪等几人在逃,他们这些人忙着躲避搜捕还 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有那个能力做下此等大事?」
「是啊。"李萃群弹了弹烟灰,「这也是愚兄的不解之处。」
他递了一支烟给程千帆,亲自帮程千帆点上,「学弟既然说刑事案件,你就按照你们巡捕房的办案思路,把这件事当做是 爆炸刑事案件,说说你的分析和看法。」
那小弟姑且一说,学长且随便听听。"
李萃群做了个洗耳恭听的手势。
「这等爆炸案件,实际上是非常棘手的,很难查勘。"程千帆 说道,"要查这样的案子,我们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动机。"
死者的身份,他与何人有仇、结怨,亦或者是否有金钱纠 纷。"程千帆说道,"这就是查动机。」
「不过,具体到这件案子,军统袭击日本人,这本就是动 机。"
李萃群微微颔首,示意程千帆继续。
「实际上,这个案子的动机很明确,就连凶徒的身份也是明确的,所以,接下来就是追凶了。"程千帆说道,"我就说说巡捕 房一般的追凶方略。"
程千帆微微咳嗽,他弹了弹烟灰,只是将烟卷夹在指间,
继续说道,「爆炸物,这个案子引起我关注的就是爆炸物。」
他对李萃群说道,「凶徒先是使用了悬挂在门上的固定炸弹,然后后来又使用了投掷炸弹,我的推测,凶徒应该是一个 比较擅长使用炸弹的人。"
「青岛站此前曾经计划挖地道,埋设炸药刺杀汪先生。"程千帆说道,"以此可见,青岛站应该确实是比较习惯使用爆炸物 的,小弟觉得,这应该是学长可以尝试的调查方向。」
「有道理。"李萃群微笑说道,"学弟还说我们是专业的,学弟 你也是刑侦专家啊。"
「见笑了。"程千帆说道,「我们遇到的刑事案件,实际上更多以简单粗暴为主,一言不合就抢起斧头砍人,光天化下之下抢 夺财物这种,远比不上学长遇到的这种盘根诡秘。」
「伤势恢复的如何了?「李萃群警了一眼程千帆的伤腿。
「运气不好被划伤,运气好的是只是小伤。"程千帆苦笑一 声说道,「医生说了,且须要静养一段时间即可。"
「学弟拼死救了川田笃人,赢得了川田家的友谊,这也算是 因祸得福了。"李萃群微笑说道。
「我宁愿不要这个因祸得福。"程千帆压低声音说道,「死了一个日本皇室殿下,这种事 说着,他摇摇头。
李萃群感同身受的点点头,他正是被伏见宫俊佑那个日本 愚蠢皇室子弟所牵连的,最大的受害者啊。
李萃群推着轮椅回去,迎面碰上两个男子也来甲板吹风。
两人看了一眼坐轮椅的程千帆,礼貌的点点头。
程千帆微笑点头回应。
他的心中却是惊讶不已,同时却又松了一口气。
这两个男子,其中一人正是范哇,另外一人他不认识。
程千帆心中大定。
他与宋甫国秘密见面的时候,是化了妆的,故而范哇只识 得络腮胡子的肖勉,对于他是没什么印象的。
既如此,范哇出现在"赤之丸"邮轮上所带给他的隐患,就将 最大化的降低。
「怎么了?「岑雨峰问范。
「我在上海的报纸上看过这个人的照片。"范说道,「这个 人是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程千帆。」
「噢?"岑雨峰来了兴趣,「就是那个和日本人走得很近的上 海滩小程总?」
「正是他。"范哇点点头,说道,「宋长官对这个人都非常忌 惮,说这个人在法租界,几乎等同于日本人在法租界的触手,
对我们威胁极大。」
「这人腿瘤了?怎么回事?「岑雨峰摩着下巴,说道。
「不知道。"范眭摇摇头。
「既然碰上了,瞅准机会送这个瘤子上路。"岑雨峰的眼眸 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那我去打探一下。"范说道。
「注意安全。"岑雨峰说道,「方才我们两个与他们错身的时候,在我们的身侧不远处有两个人的手摸向了怀里,那应该是 程千帆的保镖。」
他表情严肃说道,「看到我们一切正常,那两个保镖才假装 没事人一样。"
范睦心中一惊,岑雨峰所说的这个情况,他并未注意到。
不愧是被宋长官盛赞颇有本事的岑长官 「三次。"
程千帆在心中默数。
算上他此前见到范的背影,这是他第三次遇到范了。
此人拎着用网兜装好的醋瓶,与他擦肩而过。
范就好似没有看到他,直接走过去了,程千帆心中不禁 警惕。
且不说自己英俊的面容,就是坐着轮椅的人,整艘轮船相信都没有几个人,更何况早上她们在甲板上相遇,范哇以及另外一个人还友好的点头致意,现在却又装作不认识,这其中必 然有古怪。
程千帆不认为范哇认出来他就是肖勉。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了。
范在暗中盯着他,或者直白的说,范哇认出来他就是法 租界的小程总",现在在暗中盯梢他。
这是要做什么?
程千帆心中苦笑,这是有意对亲日汉女干程千帆动手么对于这些袍泽来说,自己还真的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香饶饶「你不在舱室休息,来这里做什么?"刘霞嗔了句,上前帮 程千帆将轮椅推过门槛。
「这不眼瞅着要靠岸了吗,我看看有什么工作能帮上忙。」
「你不来捣乱,我就谢天谢地了。"刘霞开玩笑说道,说着,
她指了指桌面上那杂乱的文件,「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来,就帮我 整理一下。"
程千帆笑着答应,一边整理文件的时候暗中记下,一边与 刘霞聊天。
「秘书长呢?「他问道。
「开会去了。"刘霞说道,「青岛会议圆满结束,新政权成立之 最后障碍也没了,还都南京近在哭日,后面有的忙了。"
说着,她嗔了程千帆一眼,「你倒好,可以借着受伤的籍口 少干很多工作了。"
刘霞正弯腰整理文件,姣好的臀部翘起来,程千帆大大方 方的盯着看,嘴角噶着笑,「没办法,那就辛苦霞姐了。」
「哎呀。"刘霞注意到程千帆的目光,打了他一下,「再看,把 你眼珠子蜗出来。」
「我这是欣赏美的目光。"程千帆哈哈大笑,想要躲开刘霞 的魔爪,却是终究因为轮椅行动不便,脑门上挨了两个脑瓜崩。
「千帆来了啊。"楚铭宇进门,刘霞赶紧上去接过楚铭宇的 礼帽挂好,又接过了公文包。
「楚叔叔,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唔。"楚铭宇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程千帆和刘霞对视了一眼,两人收拾文件的动作都轻了很 「千帆。"楚铭宇突然开口道。
「侄儿在。"
「你的腿伤如何了?」
「今天邱医官刚刚帮换了药,说是问题不大,将养一段时间 就可恢复。"
「春节后,唔,春节后吧。"楚铭宇说道,「届时你伤好了,就 湾报道。"
「是!「程千帆先是愣了下,然后毫不犹豫点头说道。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楚铭宇微笑问道。
「侄儿确实是有些不明白。"程千帆正色说道,「不过,侄儿知 道楚叔叔定是为我好。」"
"江湾的中央陆军军官训练团第一期即将毕业,你过去,算是补录进第一期的。"楚铭宇沉声道,「届时汪先生会亲自为第 一期学员授衔。"
「侄儿明白了。"程千帆露出激动之色。
「黎明纂那边偷偷派人过来,表示愿意效忠汪先生。」楚铭 宇微笑说道,「黎明纂在给汪先生的信里,对你也是颇多赞誉,
汪先生很高兴,方才还夸了你。"
「侄儿惭愧。"程千帆说道,「侄儿只不过是遵从楚叔叔的吩 咐,做了应尽之职罢了。"
「行了,你小子,在我面前就不必谦虚了。"楚铭宇显然心情不错,他接过刘霞递过来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在江湾好好 表现,要给我挣面子。"
他指了指程千帆,「关于你之未来,我自有安排。
「侄儿省得了。"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
傍晚时分,程千帆坐在轮椅上,面带微笑看码头上迎接汪 填海的潮涌人群。
「热烈欢迎汪先生和平会议归来!」
「和平救国万岁!」
「中日和平,携手前行。"
看着这五花八门的横幅,还有那挥舞着旗帜的欢迎人群,
汪填海面带微笑,手持礼帽遥遥挥手,这立刻引来了岸上更加 巨大的欢呼声。
程千帆抬头看了一眼傍晚的夕阳,夕阳红色骇然,一如这 群魔乱舞的世道。
「这是怎么了?」白若兰看到李浩推着轮椅进来,抱着小芝 麻就急匆匆迎了上来。
「慢点,慢点,。"程千帆赶紧从白若兰的手里接过小 芝麻,先是吧嗒亲了一口,这才对白若兰说道,「不过是皮外伤,
将养几天就没事了。」
「乱讲。"白若兰眼珠子都红了,"都坐上轮椅了。"
「不信?「程千帆将小芝麻递给浩子,然后就要挣扎着从轮 椅上站起来。
「我信,我信还不成么。」白若兰赶紧将丈夫摁住,没忘记白了程千帆一眼,「你说说这是怎么了,每次外出公干都要受伤回 来。」
「这不是好好的嘛。"
白若兰推着轮椅,只说明天要去庙里烧香,请菩萨保佑。
「菩萨是保佑不了的。"程千帆从浩子的手里接回小芝麻,
说道,"能保佑的,自有程家的列祖列宗。"
说着,他问白若兰,「马上除夕了,回延德里没有?」
「回了。"白若兰说道,"早上刚回的,马姨婆帮忙打扫了房 间,一切都好着呢。"
程千帆点点头,他扭头对小栗子说道,"我从青岛带回来的东西,你去 帮忙整理一下。"
「是。」小栗子不疑有他,忙不迭去忙碌了。
「马姨婆虽然抠门嘴硬,实际上也是一个刀子嘴的可怜 人。"程千帆说道,"过年了,记得延德里的老邻居发些年货。"
白若兰点点头,然后又笑了说道,"小宝还说下次会延德 里,一定要带猫咪一起回去一趟呢。"
「怎么,莫不是猫咪对小宝说,它想念延德里的老朋友了?
程千帆笑着问道。
「贫嘴。」白若兰嗔了丈夫一眼,「马姨婆帮着看房子,说是打 死了一个耗子,小宝听见了就说下次带猫咪回去抓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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