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他时,他站在门外,她站在门内,他穿着蓝白色的防护服,她散着头发,穿着粉色睡衣,看起来十分邋遢。
伦敦的大雾好像从来没有消散过。好像绅士徐徐吐出的烟,盘旋上升聚集在空中,让周文星呼吸不过来。她不是排斥香烟,只是物理层面的呼吸不过来。
是的,她戴着医用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连双手也戴上黑色的手套,避免任何的空气接触。
该死!来到这里的半年之后,全球被新冠病毒席卷。短暂的警戒之后,这里迅速开放,让她目瞪口呆。
还好今日街上人不多,往日她这般打扮出门,那些人反而像见到鬼一样,怪异地躲着她。当一群人都不正常,正常的人反而成了异类。
来这么久了,她还是没有习惯这里的生活。这里好像有些太潮湿了,雾气渗进她的皮肤,五脏六腑,钻进她的每一个细胞。她慢慢觉得她湿气太重了,进而觉得她都体寒了,她想念北方的干燥,想去拔罐去去湿。
她想起大学时总喜欢干的一件事,坐在学校的操场上看书,旁边路过的都是欢声笑语的学生,每周二的早上,祝青山都会经过操场,前往东教学楼的实验室做实验,她便会提前埋伏好,等祝青山一经过,就把书本卷成一个圆柱体:“喂,祝青山。”
这时候祝青山都会看过来,最开始任凭她怎么喊,旁边学生如何好奇的注视,祝青山都目不斜视,装听不见。后来被她缠怕了,便会走过来问:“这么大的太阳下看书,不怕眼睛坏了啊,为了吸引帅哥,也太拼了吧。”
她抬起头笑道:“你看这操场上成双成对的,我吸引谁了?哦,对,你就是那个帅哥。”
祝青山轻踱脚步,帮她挡住刺眼的阳光,不怒反笑:“周文星,你的冷笑话有进步。”
后来她坐在操场上看着雾都孤儿,那时竟然对这里有所向往。
“有着在阳光下欢笑的田野和迎风摇曳的树林子,而在一座小巧的乡村教堂的旁边儿一那便是我的教堂。”
……
远方有祝青山,彼时他或许正在宽敞明亮的实验室里做实验,也或许正在英国的大街上漫步,阳光洒下来,他停下脚步,注视着眼前一片枫叶缓缓落下……周文星向往着一场邂逅,或者说是一场久别重逢。
而现在,她真的像雾都孤儿,没有朋友关心,他们只是在群里发着哪里哪里又有病例了,不断谴责着这些传染源,也没有家人的照顾,家人在千里之外,万事只能靠自己。
作为一个合格的前任,就要像死了一样。
她确实没有再跟祝青山联系过,即使身处异国他乡,浓重的英国口音让她措手不及,她也没有跟祝青山打过电话。
即使她现在,可能真的要死了。
她仅仅只是出去买了杯咖啡,回来之后就发烧,咳嗽,口味失灵。
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作为一个吃货,这简直是最大的悲哀!
她给家里打电话,家里人急得恨不得飞过来照顾她。
“我们在家里一切都好,你买点药先吃着。”家里人不信任这里的医院,不是嫌贵,只是恐惧去了医院更严重。
周文星吃完退烧药在卧室里躺尸,迷迷糊糊中,竟然看到了祝青山。
祝青山还穿着初见时那套青色民国长衫,戴着黑框眼镜,祝青山走过来摸着她的额头轻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周文星觉得委屈,她已经很小心了,但是防不胜防啊。
她委屈到了极点,竟然哭了起来。
祝青山叹气:“小哭包。”
周文星哭累了便睡着了,等醒来时,居然神奇地退烧了。
祝青山自然不在她身边,只是路过她的梦境而已。只有枕巾上的泪痕显示她真的流过泪。
她苦笑着,起来去厨房烧水喝。
水壶轰轰地叫着,蒸汽从壶口径直冒出,好像她的思念,越来越浓。
“妈,我想回家。”她哭嚎着说。
机票非常难抢,她已经不睡了,好像魔怔了一样,从来没有这么努力过,白天晚上都在抢机票。
三日之后,她终于抢到了一张昂贵的机票,抢到手的那一刻,她反而有些难以置信,退出重进看了好几遍,生怕是bug。
当她确认真的买到了机票,她欣喜若狂。好像下一秒就能飞回家乡,在机场出口遇到那个人接机。
是的,她竟然该死的痴心妄想。
这张机票,已经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了。
安检上机,落地隔离,她被拉到一家还算舒适的酒店。
每天都有医护人员来做核酸,测体温。酒店里有一个大的电视,她每天醒了就看电视,等核酸,睡觉,看电视……
第一天来做核酸的是一个小姐姐,十分俏皮可爱,即使穿着臃肿的防护服,仍旧感觉到她很瘦,因为她的手指十分修长,手套都显得大了。
“你是从英国回来的?我男朋友也在英国留过学,你说巧不巧?”
太巧了,第二天她就遇到了一个熟人。
门口响起敲门声,她走过去打开门,祈祷着还是昨天那个爱笑的小姐姐,她们可以聊几句,给烦闷的隔离时间增添点不一样的色彩。
她站在门边,整条走廊没有风穿过,而空气在她听到这个医生的声音那刻凝固了,那个医生翻着登记册:“周文星?”
清冷至极,好像念个名字都是恩赐。这个声音她有多久没有听到了?她有些错愕地望向对方,对方也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再次确认:“周文星?”
“好久不见,祝青山。”
非常好,云淡风轻。好像我已经不care你了,那些往事已经随风飘走了,爱咋咋地。周文星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前任而已,不能慌张失措,不能重蹈覆辙。
祝青山没说什么,只是按照流程,把棉签举过来:“张嘴。”
……
“啊!”周文星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祝青山收走棉签,周文星气急败坏:“你这业务能力也太差了吧,捅这么用力,喉咙都要捅破了,昨天那个美女可比你温柔多了,对了,昨天那个美女呢?”
“那是我女朋友。”祝青山平静地说。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这一刻周文星好像听到了他的嘲笑声:喂,就这么喜欢我吗?连我的女朋友也喜欢?
周文星好像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
半晌,她回道:“哈哈,是吗?”
“你看人的审美一如既往的不错。”祝青山说。
“你是真心的吗?”祝青山居然主动告知那个女生是他女朋友,想来当初他们谈恋爱时,祝青山死活不公开,自己原来如此自作多情。
“我们快要订婚了。”
“呵呵,”周文星居然笑了出来。她只是干笑着,听起来非常尴尬,她的眼角浸出泪点,无法说出任何祝福的字。
“祝你早日隔离结束。”祝青山说完,拿起东西便离开了。
祝青山总是这样得意洋洋,而她在祝青山的旁边,总是灰头土脸的,简称土。
是的,祝青山太精致了,作为一个理科男,还是学业最繁忙的医学生,他竟然不忘护肤,每天都擦乳液,防晒霜。晚上还敷面膜。
“作为一个大老爷们,你这样成何体统?”
那时他们已经同居,或者说,是她腆着脸搬进去住,作为一个活得很粗糙的女生,周文星非常羞愧,进而感到不耻,要拉祝青山一起摆烂。
“你不知道我昨天去实习,科室主任才五十岁,看上去像六十岁。太恐怖了,我要护肤,这样才能认识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好啊,眼前就有一个大美女,你还想认识谁?”周文星坐下来看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嫌弃。
“你要知道,紫外线是最致老的。我只是不想皮肤老化,所以我要涂防晒霜,那我不能直接涂防晒霜吧,我总得先涂乳液,所以,我才买了这么多。”
听他说完,周文星摇摇头:“我们军训时可是直接涂防晒霜在脸上的,我可算知道,我妈怎么那么多护肤品了,就跟你想法一样。”
祝青山拿起一片面膜,靠近她:“试试?”
这个语气是恶魔的诱惑。
“我不试!”
见她如此坚决,祝青山不耐烦了,直接把脸上的面膜拿下来,pia她脸上:“不许摘,不然你知道后果!”
……
周文星老老实实敷了十分钟,祝青山已经洗完澡出来,把面膜从她脸上摘下,凑近亲了一口,满意道:“不错,Q弹可口。”说完倾身上来。
……
周文星关上门,躺在床上,回忆着那个梦,梦里的祝青山那么温柔。
果然是梦啊,祝青山何时温柔过,都是她一厢情愿,热脸贴冷屁股。
得知他要结婚的消息,还不如死在外面!
她丧气极了。
之后每天都是祝青山女朋友白远杏和祝青山轮流来给她做核酸,简直doublekill。
祝青山最会折磨人!
她每天都在数着日子,渴望隔离结束。为了防止被折磨得精神错乱,她开始用水果刀在桌子上刻下一个个正字记录日期。
“第五天……”
她打开门,呢喃道。
“什么第五天?”白远杏扑闪着双眼,好像一对黑白花纹的蝴蝶。
“没什么。”自从知道她是祝青云女朋友之后,她心情非常复杂。
“哦,”白远杏点头,白忽然歪着头向她靠近,“你说的是隔离的天数吧?”
周文星看着白,白全副武装,整个人看起来已经很圣洁,不知道换上便服的白,又是什么样。
她上一次用圣洁,还是用来形容祝青山。
不愧是两口子,气质如此相像。她猜测着,两人应该也很有夫妻相吧。
白远杏比她想象的聪明,这么一个女孩,难道才是祝青山的真爱吗?
白远杏很温柔,迅速采集好样本,便要离开。
“你觉得祝青山是个什么样的人?”情急之下,她开口问她。
“祝青山?”白远杏转过身来,欢笑着,“这个嘛,对我非常好,对我爸妈非常好,做手术很厉害。”
照她所说,这样的一个人很难不爱。
一个人对我非常好,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地球上人太多了,熙来攘往,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总得图点什么。如果一个人单纯对我好,很难不被感动。
“你这天也见到祝青山了,你觉得他怎么样?”白远杏也问她。
“他……”,她哽住了,清清嗓子,理理思绪,她说,“对我非常粗暴,对我非常冷漠,做核酸很差劲。”
“哈哈,”白远杏被她带着愁怨的描述逗笑了,“他刚下手术台,就被临时叫了过来,自然情绪差了点,你不要介意啊。你相处久了就知道了,他人还是很好的。”
要相处多久呢?要多了解呢?
算算他们认识已经有五年了,整个大学都有她的陪伴,可以说,最好的时光里都有他的身影。
从她见到祝青山开始,祝青山便非常高冷。
那是大一报到的时候。她从北方考来一个南方城市,因为离得远,她来得很早。父母把她安顿好之后就回去了,父母挂念家里的面馆,想着那些老顾客,如果没有他家的面,该如何度过。
周文星很想多留他们在这里玩几天,他们却执意回去。没有办法,周文星只得给他们买好票,送他们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