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不说，今儿可真是耽搁了不少时间，等王家明急匆匆走到约定的老地方，黄大有正站在牛车上四处张望呢。
瞧见王家明瘦削的身影，黄大有赶忙套车、起身。
“明小子，夜路也不太平啊，尤其是就咱叔侄两个，得抓紧了啊。”
“不好意思大有叔，麻烦你了。”
王家明躺在一堆干草里，收好怀里十几包药草，不好意思的开口。
“叔不是怪你，是夜路太危险了，不管碰着人还是野兽，都够咱爷俩喝一壶，你可坐稳了啊。”
小鞭子挥舞的欢快，黄牛的速度比平常直接提高了三四成儿，小蹄子哒哒哒乱响。
不过总算是在最后一丝如血残阳被山峦吞噬之前走回了村子。
“总算是回来了。”
这一路走的胆战心惊的，不光黄牛累了，黄大有头上也是出了一层薄汗。
“娃子，我这老伙计今天出了大力气，得缓两天了，就不送你了，慢些回家。”
王家明心里还是很不好意思的，又从怀里摸出十几个大钱想要塞给大有叔。
被大有叔径直拒绝不说，还板着脸教训了一通，王家明只好作罢。
估计大有叔也是心疼自己的老伙计，没有坐上牛车，拉着老黄牛慢悠悠走回了家。
王家明揉着发酸的屁股抱着一大堆草药朝着家门走去。
略微让他有些难受的是，这村里的人家好像长得都是大同小异的，一样的石头房，一样的黄泥墙，夜色中很容易就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不过好在他家那几间青砖房在这些普遍低矮的小房子中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意味，王家明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摸了回去。
“家明？”
门口张望着他的人除了王素芝还能有谁。
“嗯。”
应了一声，迎上来的王素芝顺手接过他怀里的药草。
“这么多？”
王家明咕咚咕咚灌了一通温白水，抹抹嘴。
“不算多，能治病就成。一天一贴，娘你记得煎给他喝药。”
不是王家明想要麻烦王素芝，实在是煎中药这活儿他没干过，万一在整出点什么阴间的玩意儿就不好了。
“他呢？”
不用说，王素芝自然知晓儿子询问的是谁。
“睡了，今儿一整天精神都不太好，我让他早点儿去休息了。”
这样啊。
王家明也是饿了一整天，滴米未进，坐在桌边狼吞虎咽起来。
“娘，”嘴里咀嚼着饭，王家明讲话有些模糊，“今儿可是麻烦大有叔，把老黄牛累坏了，咱怎么感谢人家一下。”
王素芝就守在王家明身边抱着笸箩缝缝补补，咬断绣线之后，对着摇曳油灯眯着眼睛仔细穿针。
“改天你打二斤散酒，娘给他煮半个猪脑壳，大有做梦都能笑醒了。”
王家明点头，暗暗记下来。
“我吃饱了，你也早点休息。”
懒得来回般盆子接水，王家明直接在院子里洗了鞋袜，趿拉着鞋子回了屋。
“吱……”
即使动作小心，有些年头的老木门还是难耐的呻、吟了一声。
王家明轻轻带上了门，抹黑爬上炕稍，抹黑躺好。
赵云澜呼吸声轻缓，不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剩下的都在这里。”
□□着上半身，王家明探出手把一大堆银锭子推向炕头的方向。
叮咣一阵响动，那人还没有开口。
王家明侧过身子，遥遥看着规规矩矩平躺着的那人。
“你就不关心到底卖了多少钱？”
赵云澜倏而睁开了眸子，声音依旧无波无澜。
“不都在那里了嘛。”
王家明轻笑，“就不怕我贪污？”
“你不敢。”
那人终于侧过脸，皎洁的月光也终于刺破厚重的云层，屋子里乍然间明亮了起来，王家明眼前骤然亮了起来，呼吸漏掉了一拍。
“是是是，你厉害，我怎么敢贪污。”
这屁孩儿，不光倔，还有点儿瞧他不起呢。
王家明暗戳戳诽谤，一时竟没有人在开口，二人就此静默下来。
“喂，鹿卖了整整五十两，我还顺便去了一趟医馆，那大夫说你这个还有的治，只要……”
“多事。”
冷冷打断王家明，赵云澜转过头，规规矩矩睡去，留下王家明大眼瞪小眼儿独自运气。
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儿，王家明耳廓微微颤动两下，有意识的醒了过来。
果然呐，晴朗月色之下那小屁孩紧紧撕咬着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右臂微微痉挛着，显然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喂，小屁孩。”
王家明外衣都没有披，浑身只着一条半旧亵裤，手脚并用的爬到赵云澜跟前，轻轻的戳戳他紧绷的脸颊，想要将人从梦境中唤醒。
全然不计较这小屁孩前不久之前还对他‘出言不逊’。
入手一片冰凉。
王家明满眼担心，忽然想到白日间那个不靠谱的老疯子说赵云澜这样是寒毒发作的症状。
他摸了摸赵云澜手脚，果然宛若冰块，还拔手呢。
好生生的人怕是也经受不住这样折腾，何况半残的赵云澜呢。
王家明点燃油灯，披上衣服匆匆又摸进了厨房里。
叮咣半天，费了不少力气才从橱柜里的犄角旮旯里寻摸出小半坛子老酒。
王家明拍开酒封，凑近鼻子闻了闻，感慨了一声够味儿，小老鼠一样窜回东厢房。
“再忍忍，马上就好了啊。”
王家明倒了半碗老酒出来，然后点燃小半块黄纸扔了进去。
几乎是立刻，褐色的粗瓷碗里就燃起了淡蓝色火焰，浓重的酒香霎时间充满不大的厢房。
烧了一会儿，王家明用手盖住碗口，几个呼吸，淡蓝色的火焰便熄灭。
王家明用手沾了些温热的酒业，缓缓擦拭赵云澜沁满冷汗的额头，然后是手脚。
反复几次过后，赵云澜脸色好了许多，紧咬着的牙关慢慢松开。
“熬……”
王家明打了个哈欠，酒气熏天的手指缓缓柔柔酸涩的眉心，瞧着赵云澜不在呻、吟，缓缓进入了梦乡之后，这才帮他拉好被子。
收拾好酒坛子，就着酒香闷头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这满屋子的酒气，再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日上三竿。
舒舒服服伸个懒腰，习惯的看向炕头，只剩下一床规规整整的被褥。
“娘，早上好啊。”
衣衫不整的拉开房门，王家明眯着眼睛开始洗漱。
“早什么上好，该中午好了儿子。”
趁着天气好，王素芝还在摆弄她那些粮食，一点儿也不嫌累。
“他呢。”
这句话听得她耳朵快起茧子了，王素芝朝天翻了个白眼儿，还真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
“出去了，半上午出去的。”
“喝药没有啊。”
含着嫩树枝，王家明含糊不清的问道。
良久没有回音，王家明狐疑的看了一眼已经走到阴凉里的王素芝,难道是没有听到？
遂提高了些音量。
“那他吃没吃早饭？”
“砰！”
心爱的笸箩被王素芝甩到膝盖上，她忍无可忍了。
“王家明！你个小没良心的，怎么就不知道问问你亲娘吃没吃早饭呐。”
王家明悻悻讨好而笑，用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素芝，在家吧。”
“在呢！”
好在梅婶子过来串门儿，王家明赶紧漱口，钻进厨房。
今天的早饭是软糯甘甜的的玉米饼子，还有一碗温乎的玉米糁糁。
咬一口玉米饼子，王家明有些好奇那家伙去干嘛了，是不是又去山上了……
思绪飘远的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对于赵云澜的在意，属实是有些超出寻常的关心了。
人一旦吃饱喝足呢，就容易犯困，尤其是暖洋洋的午后，没有再比躲在树荫下眯一会儿更舒服的事情了。
王家明百无聊赖的在家听了一阵梅婶子她们的闲话，觉得家长里短的没什么意思，自己一个人慢悠悠走到大门外的树荫下打盹儿。
朦朦胧胧的还真让他给睡过去了，刚刚睁开眼睛就瞧见树荫不远处不知道何时站着一个小丫头。
扑棱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怯生生打量着他，肉肉的小手紧张的绞弄着衣襟。
这小孩儿简直太可爱了吧，王家明坐起身来，遥遥和她对视，强烈按捺住想要把人抱在怀里好好rua一下的冲动。
“大哥……哥，你有没有见过我小叔叔……”
光是说出这几个字，那小孩萌萌哒的双眼不知觉已然被泪水浸润，欲落未落，悬在长而翘的睫毛上，平白招人心疼。
“没有哎，我不认识你小叔叔呢。”
面对这个糯米团子一样糯叽叽的团子，王家明说话不自觉都幼稚了些。
暗暗思量这到底是那家的瓷娃娃，居然敢让她自己出来去找那什么劳什子小叔叔。
也不想想丢了咋办。
“哦……”
小团子明显失望了，亮晶晶的眸子暗淡了下去，搓搓小手就想要走。
“哎，等一下。”
王家明赶忙叫住小团子。
人牙子瞧见这小孩估计能乐抽抽过去，他怎么能让她瞎跑呢。
寻思着先带小团子回家，让王素芝领着去找她那什么劳什子小叔叔，毕竟村子就这么大，王素芝应该知道是谁家的娃娃。
“我让奶奶带你去找小叔叔好不好。”
露出自以为最和善的笑容，王家明站起身想要去牵小团子的小手。
“哇！！”
没想到小屁孩直接大哭起来，转身就想要跑。
一边喊着‘坏哥哥要卖掉钰儿’，一边摔了一嘴泥。
然后站在原地的王家明便收到了来自赵云澜的‘死亡凝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