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时常觉得, 时间于他而言,就像是潮起潮落后的海滩,海浪将他身边的贝壳卷走, 送来从未见过的海星。
雪白的浪花拂过,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他。
春去秋来,世间万物皆有变化,但好似只有他被遗忘在后。
这种感受, 在来到这个没有仙人的世界后, 变得更明显了。
武装侦探社在从一个老先生那里获得了异能开业许可证后,渐渐从只有三个社员发展到了十几人的规模。
中原中也心中好像有着什么顾忌, 依旧没有加入侦探社, 虽然相较于乱步显得有些独来独往, 但也在好好地成长着。
福泽谕吉拜了那名叫夏目漱石的老先生为师, 并认识了夏目漱石的另一个徒弟, 一个名叫“森鸥外”的地下医生。
但两人合作时间不长, 便因为一个叫“与谢野晶子”的女孩决裂。
阿贝多的行踪不定, 身为寻求世界真相的炼金术师, 他的日常便是深入自己的研究, 去往一个又一个国家。或许, 这也是他当初和旅行者一同旅行后留下的习惯。
最后,还有, 这个城市,虽然依旧到处充斥着混乱与暴力, 但在她的深处, 正悄然发生着不易被人察觉的变化。
这种变化很不起眼, 但魈却能感受得到, 因为他曾在另一个城市——璃月港的身上感受过。
在那时, 他身处其中,对这种细微的变化不甚清晰,但在后来,这种变化却仿佛是终于结出果实般大放异彩,昭示出它的生机与活力。
于是,魈在某一次注视着璃月港中交错的人流时,突然了然——原来那是时代在发生更迭前,新生的浪潮在到来前,向被卷入其中的众人发出的预告。
在这一次察觉到横滨即将迎来变革后,魈的心绪十分平静,甚至还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宿命感。
没有谁能保持一成不变,他只不过是因为寿命悠长所以放缓了改变的速度,但也正是因为这种缓慢,他与外界的联系迟早会变得脆弱,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就像是脚步不同频的两个人,只会渐行渐远。
不知是否是出于这种想法,魈逐渐减少了出现在人前的次数,将横滨慢慢过渡到了“没有青夜叉”的城市。
横滨,正如【书】所说,也是时候该做好独自前行的准备了,无论艰难与否,都需要人类自己去面对。
在退居幕后,将舞台还给凡人后,魈不由得思考起了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自己一直以来的心病——幻境的潜在威胁的方法。
在经过几天的思考后,魈决定采用仙人修行最常用的方法,那就是——闭关。
像这种类似心魔的精神困境,单靠物理的锤炼是不够的,只有摒除杂念,身心透明,在至臻极境直面内心的恐惧后方可化解。
仙人闭关也就意味着,魈的大部分时间都将在尘歌壶内清修,并且结束时间不定,可能是几个月,但也可能是以年为单位,而在这期间外人能见到魈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魈将久居洞天的决定告知众人后,大家都很不舍,特别是乱步,几乎又哭又闹,但魈一旦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于是乱步也只能妥协。
中也虽然也很难过,但不会表现在表面上,在魈进入尘歌壶闭关那天,他的态度反而是前来送别的众人中看起来最平常的那一个。
虽然魈已经决定了闭关修炼,但超脱人类应对范畴的魔神残渣依旧让他警惕,为了防止因隔绝外界而错过魔神残渣的消息,魈与鹿野院平藏和阿贝多等人一同协商了解决方案。
协商的结果是,大家一同时刻注意魔神残渣的情况,但根据地域,每个人划分的区域不同。
霓虹的情况由鹿野院负责,欧洲的情况由阿贝多负责,其他地区便由侦探社统筹兼顾。
众人与魈约定,一旦出现危机,便将他从沉睡中唤醒,但外界不知过去了多久,魈都没有接到过紧急的传唤。
一开始,他还有些挂念外界是否遇到了危险,但后来,随着魈直面的心魔越来越深入,越来越危险,他便也分不出心思关注外界的情况了。
不知打破了多少次梦境,不知坠落了多少次星空,魈逐渐沉到了意识的深处。
这里四周一片猩红,脚底是黑暗的火焰,这火焰好似将一切烧尽,只留下黑色的余烬,但这余烬仿佛有生命一般,组成了一条条荆棘似的禁锢,将前路封锁得寸步难行。
魈知道这些余烬是什么,他们是魔神的残念,无数怨魂野鬼的残尸,因为失去了形体,只留下不甘的意识,于是残存在此。
魈在破除成百上千个幻境后走到这里,灵魂已经十分疲惫。
在那无数个幻境中,有阖家欢乐式的温馨平凡生活,有七国战败后天地同殇的悲惨结局,有被他亲手所杀的空……口含鲜血倒在他怀里时的痛彻心扉,有仙众夜叉除了只有他死去,其余都幸存下来的不同未来……
就像是人在大悲大喜后,因为情绪已经消耗一空,不欲多说一句话,只想慢慢靠在沙发上放空回复一样,魈现在也难以摆脱那股侵入骨髓的疲倦感。
但他有预感,这一次,可能便是最后一次,而他也将直面——“他”。
魈用和璞鸢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然后缓慢而又坚定不移地往前踏出脚步,向远处无数荆棘后的一抹白光走去。
好似是畏惧于他凛冽的意志,就连原本想要扑上来将他撕碎的“余烬”都瑟缩回了原处。
魈脖颈后的紫色飘带在黑火中扬起一道飘逸的弧度后,消失在了那道白光中。
*
——与此同时,外界。
与幻境时间流速混乱所不同的是,外界实际上已经过去了六年。
[开幕雷击。]
[垂死病中惊坐起。]
[诶?我是漏掉了一季吗?我没看错吧?这标题怎么是“太宰、中也、15岁”啊?]
[好耶!是小说的特典部分!]
[呜呜呜,听说这部分很虐。]
[啊,又是这种跳跃式的时间线处理,动画中太宰起始年龄是22岁,看来是7年前发生的事。]
[7年前?也就是说,闭关多年的魈终于要再次出场了吗?!!]
[诸君,我好激动!!!]
[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再次见到魈了,呜呜呜呜哇哇哇嘿嘿(哭声逐渐变态)。]
[嘿嘿(流口水)魈宝,嘿嘿……]
[……]
15岁的中原中也正一脸不耐地和另一个右眼缠着绷带、身披黑色大衣的少年一起在游戏厅里激烈对战着。
噼里啪啦的按键声从中也动作愈发焦急的手下传来。
“暂停!暂停!”他望着屏幕里自己血槽清零的小人大喊。
但这无济于事,大大的“K.O”宣告了他的失败。
“我们刚才说好了的吧,输掉的人,要像狗一样忠实地听从对方一个命令。”
比乱步还欠揍百倍的声音从屏幕对面传来,直让中也想掀桌。
“或者说,如果这场推理比赛是你先找出犯人的话,刚刚的输赢就一笔勾销。但如果你输了的话——”
鸢色眸子的少年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就要当我一辈子的狗。”
[汪汪!(迫不及待)]
[啊啊啊!是双黑名场面!]
[太宰!!!给麻麻亲一口!]
[咦~说得好涩气~]
[对不起,小鹿,我暂时出去倒个垃圾。]
[这巴掌是我替小鹿打的。]
中也忍无可忍,他踩上游戏机,居高临下地应下挑战。
“比就比!”
[点蜡。]
[唉,中也这个暴脾气,真是被吃得死死的。]
中也气势汹汹地握住了自己的拳头,以防“一个不小心”挥舞到那张绷带脸上。
啊,自从在擂钵街遇到这个自杀狂魔后他就一直被他气得要死,真是倒霉透了。
中也双手揣兜,轻哼一声,与对面的自杀怪不欢而散,两人一左一右地在电玩厅门前分开,各自去寻找自己认定的“凶手”。
而事情进展到这一步,都源于几天前——
“嗯?有人在调查荒霸吐?”
“没错,是港口mafia的人。”乱步摇了摇手里的波子汽水。
中也咂了一下嘴,有些不爽:“他们为什么会对荒霸吐感兴趣?”
乱步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中也,你一直都在寻找吧?自己诞生的由来。”
乱步停下摇晃汽水瓶的动作,平静地看着中也,目光略显深沉。
中也一愣,没有否认。
“那,就去擂钵街吧,说不定会有所收获。”乱步微微一笑,好似一切尽在掌握。
于是中也半信半疑地去到了擂钵街,并十分凑巧地遇到了正在调查所谓“先代首领”以及荒霸吐的港口mafia成员。
在经历了擂钵街先代首领袭击事件、被绑到港口mafia结果发现社长曾经认识的地下医生正是港口mafia现任首领、被迫与那个绷带精组队、前去目击证人兰堂的家中获取情报等一系列如雪球般越滚越大的麻烦后,中也总算是如愿以偿地离自己的目的更近了一点。
他停下脚步,看向眼前位于海边的废仓库,嘴边扬起一道自信满满的弧度。
那个叫兰堂的干部候补,就在里面。
闹剧到此为止了,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
魈踏入最后的幻境,本以为会看到的各种景象都没有出现。
这里并没有之前幻境中七国战败而被天理毁灭的黑红破碎大地,也没有出现冲破往日帝君降下的封印而在璃月大开杀戒的魔神。
没有凡人的哭喊,没有伙伴泣血的咆哮,更没有战场上兵刃相接的喊杀声。
这里的一切都很安静,灰色的天空,银装素裹的大地,目之所及都是白茫茫一片。
耳边只有呜呜的风声,以及积雪将树枝折断的声音。
这片广阔到有些可怕的天地除了他,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迎面猛然吹来一阵夹杂着冰渣雪花的寒风,将魈的衣袖吹得鼓起,在空中摇摆地像只歪歪斜斜的羽翼。
魈呼出一股白气,在一开始的惊讶后,琥珀般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犹如从遥远时光尽头沉淀下来的幽深。
这里的景色,他认识,或者说熟的不能再熟。
哪怕已经过去了千年,他依旧对处于冬季的这片天地的一草一木记忆犹新。
魈往雪地的深处走去,在他身后留下的深深浅浅的脚印在没过多久便又被大雪覆盖。
他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不知过去了多久,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一个小时,他来到了记忆中的一处湖泊。
从前,每当他被梦魇魔神控制去行杀戮之事后,他都会来到这里。
这里的湖泊很清澈,就像一面镜子,将他的脸清晰地呈现在他自己面前。
但魈半蹲下来,望向半染霜花的水面,其上的倒影,却并非是魈如今的模样。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魈一半高的孩子,青墨的短发,略微带点婴儿肥的小脸,圆圆的金瞳中望向魈的目光温柔纯粹,是个不折不扣的、粉雕玉琢的小仙童。
魈透过水面看着那不谙世事的孩童,心绪复杂。
因为,那是幼年的他,尚未被梦之魔神奴役的他。
脆弱、懵懂,却拥有着其他不同时期的他所丧失的天真。
水面上的倒影被一片落入水中的冰花扬起的波纹扰碎,圈圈水纹在一瞬间一闪而过了许多相似而又不同的魈的身影。
他们有的只有一个背影,有的半侧着脸,冷淡地看着什么方向,还有的在痛苦地嘶吼,眼眶中流下血泪。
就好像是有人把不同时期的魈的各种情感都截取了出来,然后拼凑在了一起,形成了无数波纹中的景象。
波纹在最后归于平静,无数交错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而幻境潜藏在平静之下的杀意也终于到来,幻境所特有的眩晕袭上了魈的脑海,在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后,他失去意识,身体微微一晃,倒入了面前泛着冰花的湖泊中。
*
在被兰堂困在亚空间中后,中也虽然很不爽,但依旧和绷带自杀狂联手,一同破除了亚空间的封锁,身为异能生命体的先代首领也彻底消散。
但就在中也准备给予兰堂最后一击时,他口袋中的洞天关牒终于因为他接连不断的大动作掉落了出来,并碰到了还未彻底消失的金黄色亚空间上。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即将落下帷幕的闹剧陡然转了一百八十度,一阵耀眼的白光突然在一瞬间从洞天关牒与亚空间接触的部分爆发,笼罩了在场的三人。
[!!!!]
[震惊!!]
[深夜看剧的我眼睛要瞎了。]
[怎么回事??!!]
[恭喜中也触发关键道具:洞天关牒,喜提百团大战豪华游。]
[????楼上你在说什么??]
[哈哈哈,百团大战,神tm百团大战。]
中也用手挡在眼前,努力抵挡这阵突然出现的空间波。
“这是、这是什么?!”他语气略显吃力地问。
“那个东西不是从你的兜里掉出来的吗?”旁边传来了绷带精轻浮的嘲讽声。
不同于那边还在拌嘴的两人,兰堂虽然已经身受重伤,但依旧不闪不避,他只是怔怔地望着这道激起的风波越来越大的光芒。
这与他当初在七年前(注1)夺取荒霸吐时目睹的爆炸前的光束多么相似,但他却能发觉其中的不同。
那一次,是因为荒霸吐的失控而导致的爆炸,而这一次——
他低声喃喃:“居然是……特异点。”
他话音刚落,那道白光便陡然绽开,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噬而入,就连这钢筋水泥的仓库都化为了铅笔般勾勒的线条。
几秒过后,白光熄灭,刚刚短暂浮空的洞天关牒掉在了地板上,发出了“啪嗒”一声轻响。
光线重归正常的仓库内没有任何变化,但中也三人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