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尼拉的核心，是西板牙人坚强的要塞。
它呈星形占地六十四公顷，被人称为西班牙王城。
这座堡垒被两米五厚，近七米高的石墙包围着。
火药库距离城墙不远，甚至它还能通过石质通道，把火药、炮弹用推车直接推上城墙。
没有想到，刘元化完全没有想到，他根本连靠近火药库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他就要被杀了，西板牙人决定，要当着海湾里那个大明将军的面。
杀掉这座城内最后的华人，尤其要当着他的面，让他好好尝尝被羞辱的感觉。
然而，还是发生了，令刘元化感到惊讶和可笑的事。
尽管此刻已经信了教。
尽管还打算背着枪帮西板牙对抗大明的军队。
那个曾经与他一起逃脱大屠杀的人，现在与他一起。
还有几个被吓的木呆呆的，华人铁匠、木匠，被几个西板牙兵押到了一处棱堡那儿。
看到刘元化，那个信徒尴尬的咧出一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苦涩的嘟哝，
“我以为信了教……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棱堡上整个马尼拉湾，展开在刘元化面前，碧波大海风景很美。
但对于将死的人这并不重要，重要是正在驶来的那些模样有些古怪的大船。
它们的样子很怪，似乎有两个船身。
数量多的大船使用了西洋软帆，另外七八艘大船，居然没有帆。
只有些模样古怪的“柱子”排列在船两侧，根本分不清楚是不是帆。
“他们用的也是西洋人的软帆，我大明的船没那样的帆！”
站在高高的棱堡上，望着下面的帕西河。
不知为何，几个将死在黎明前最黑暗里的，几个华人似乎极为平静，甚至还聊起了天。
突然近两年时间，从未开口的刘元化，伸出手指着那些怪船。
不但开了口，而且“他”居然是“她”！
“不，那是大明的船，你见到那旗了吗，那是我大明的旗！”
同伴目光有些惊讶的看了眼刘元化，不过随即那人也释然的笑了。
一个女幸存者，果然装哑巴是个最好的选择。
直到这时，几个被押着的华人这才注意到。
古怪船队船尾处飘扬着大大的旗帜，在商船上才看得到的大明的旗帜。
“我从没想到，看到官军的旗帜，我居然……”
说话的人，苍老的脸上居然流下泪水。
而且很显然，那泪水并不是因为，他们要被枪毙的悲伤。
“好啊，朝廷能派大军来替我等出气，今日看到便是立时死了，心也是热的！”
说着便有人对着那飞奔而来的船只，行起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大概西板牙人正是要羞辱对面来的明军，因此没人阻止几个将死之人的最后致意。
“可惜我没机会，不然我就把西板牙人的火药库点了！”
同伴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瞥了眼身后的西板牙士兵。
见他们毫不在意几个华人的行为，他悄悄说，
“可惜，我听说河兰人与西板牙的舰队，就藏在海湾外面的什么地方。可惜了啊……官军已经进了城头重炮的射程，此刻想回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当说到“官军”的时候，两人心中五味杂陈。
没有离开大明的时候，他们从没想到过，见到大明的官军居然如此亲切。
以前的大明官府……
可当现在，他们历经屠杀苟活下来。
猛然看一大明的官军，心中的热切与酸楚如果不是牢牢压在心底，只怕就要激动的热泪盈眶。
“你叫什么？”
身旁的人问，目光之中似乎闪烁着什么异样的东西。
想了一下，都要死了，还需要顾忌那么多吗，她尽力笑了下，
“文华媛！”
“你会水吗？”
猛然听到同伴问，文华媛不解的望着他。
那年轻的脸上扬起温和的笑容，轻声道，
“活着，把消息告诉那昭勇将军，要他记得，记得我们……记得报仇！”
最后四个字，那人是喊出来的，喊罢他一脚蹬向文华媛。
只来得及惊叫一声，文华媛向棱堡外的河里跌去。
一直在听着两人对话的另外几个华人，也一起喊着“报仇”，然后扭身扑向身后的西板牙士兵。
或者用头撞，或者用绑在一起的胳膊扑打。
这是个极短暂的反抗，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钟，几个人就倒在西板牙人刀剑与火枪之下。
“扑通……”
落水前在半空，文华媛深吸了口气。
一等入水，便向河底潜去。
“呯……咻……”
子弹入水的声音，清晰的传进她耳朵里。
顾不得是否会被打中但她还是拼命拼命摆动双腿，向着河水更深的处潜去。
“把消息告诉那将军……把消息告诉那将军……”
此刻心中反复都都只是这么一句，偶尔脑海中会掠过那个年轻的身影。
“轰隆……”
一阵爆炸声从身后传来，强大的冲击波像是谁用重重的大锤砸向她。
头痛欲裂，忍不住张开嘴，肺里的空气变成明亮的大气泡翻腾而出。
随后身体便失去了所有活力，渐渐在河水中浮起。
她脸朝下浮在帕西河面上，顺着河水一直奔向大海。
城墙上的西板牙士兵满意的看着这个结果，他们也没有再为难那具尸体，毫不在意的说笑着前去交令。
一起来执行枪决的卡洛斯落在最后，他的心情无端的有些沉重。
他不理解，为何直到最后一刻，这些华人才懂的反抗。
想着的同时，他的眼睛看向城墙下的河水。
河里的尸体上的衣服比昨天看到她时更破，奇怪的是一个只袖子完全看不到，此刻那儿露出一段白晰的胳膊。
这时他明白胡安说的，比当地人白，比欧巴罗女人皮肤细腻。
才在想着，突然他惊讶的发现，那个胳膊动了动。
这反应令卡洛斯有几分慌张，他抬起头想叫喊着引起他人的注意。
他发现除了自己并没有人看到，不知为何叫喊被堵回嗓子。
“逃吧，好运的姑娘，这也许是上帝的旨意！”
想到这儿，他把自己的火枪扛在肩上，仿佛没事人似的从怀中掏出根雪茄烟。
然后用打火铁盒点燃，当他抬起头再看河面时。
他惊讶的发现，那女孩已经逃的不知去向。
看到这里，他不禁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