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尼拉城内，有一种别样的萧条。
一切似乎都变得缓慢了，所有的事情，似乎一瞬间都有了问题。
是的，这一切似乎都从一六三九年开始，就是那一年吕宋岛上的华人，被屠杀了两万四千人。
最直接的影响是，吕宋岛上包括粮食在内的农作物产量锐减。
各项工程的进度，同样锐减。
石头城墙顶部，背着火枪执勤的西板牙士兵望向外面海港。
港口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小船。
“今天就是第六天，按他们在巴达维亚谈的，明天就是进攻的时候！”
把肩头的火枪放下了，拄在地下掏出烟卷来，与一旁一起执勤的人分享。
一些人背着装满砂石的麻袋，排着长队，蜗牛样慢腾腾的挪向城头。
他们皮肤呈褐色，头发卷曲，身材矮小。
“他们这么慢，是因为腿太短了吗？”
掏出火镰盒，打出火红的火星引燃火绒，才算引燃叼着的雪茄烟。
深深吸了口烟，被问的西板牙士兵脸上流露出迷醉的神情，
“你的雪茄烟不错，谢谢你卡洛斯，好久没有抽过家乡的烟！”
又吸了口烟，然后才问眼前这个刚刚从西班牙来的新兵，
“你刚刚说什么？”
“胡安先生，我刚刚问，这些家伙是因为腿短，所以走路才这么慢吗？”
用嫌恶的眼睛瞅了眼背着沙袋，加厚城墙的当地人。
“他们？他们是因为懒，上帝作证，我有点怀念过去那些明人，即聪明又听话。那些家伙虽然不信上帝，但干活真没说的，比我们白人干的还快！”
“明人，他们走了吗？”
那叫胡安的，手扶着自己的火枪，眼睛望着外面的海港，摇了摇头，
“不，他们没走，他们被我们的总督命令全都杀了，两万多人，全杀了！”
刚参军从西板牙来的卡洛斯好奇的问，
“为什么呢，即聪明又听话，为何大人要杀了他们？”
“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即聪明又能干……”
说到这儿，他的眼睛灵活四下瞅瞅，靠近眼前这个脸上光洁的新兵。
“卡洛斯，那些明人在卡兰巴被总督安排，要他们开垦沼泽里的土地……”
说着又深深吸了口雪茄烟，然后才喷着烟气接着说，
“那些土地很好，总督不想给先前商量好的报酬，然后那些华人就不干了，所以……”
听到这样的事情，卡洛斯不由的皱起眉毛，
“不是说我们给东方带来了文明……”
“呵呵……”
无所谓的笑了声，胡安抚摸着自己的枪管，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道，
“如果遇到华人的女人，你可以试试。她们很保守，反抗会很激烈，但她们的皮肤真不错。比起当地的女人白，比起我们的女人皮肤好……”
“可是，今天是第六天了……”
不无担心的，望向外面的港口。
听着卡洛斯语气里的担心，胡安嘎嘎笑着，
“不必害怕我的孩子，我们总督虽然贪婪，但本质上是一个聪明人。他说服了巴达维亚的河兰人，来和我们一起……”
说着话转过头，看向城外。
那里建于丛林中的河兰援兵的营地，河兰步兵正守卫着他们的军营，即便此刻两国合作。
但因为在欧巴罗的敌对，在这儿双方对对方都充满了警惕。
“别担心，在欧巴罗我们是敌人，但在面对这里的明朝将军，我们大家是同伴！”
“胡安，不是说我们把华人都清理了吗？”
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般，卡洛斯用下巴示意着一个明显黑发黄肤的少年。
他的衣服上打满了补丁，正奋力用铲子清理着马厩里马粪进一个推车中。
“那孩子叫刘元化，最后那批华人被杀时，吓的不会说话。大概那时总督大人也杀的手软了，所以……”
吸着家乡的雪茄烟，胡安显得心情很好。
不管卡洛斯问什么，他都乐意作答。
看着那刘元化拉着车努力使劲，卡洛斯看着那大车马粪，教替他感觉到太沉重。
“他太瘦了！”
“瘦，不，你不懂，华人再瘦，干起活来也比这些废物强得多！”
说话的胡安，眼睛不屑的看着，正为他们加高城墙的当地人。
是啊，一车马粪绝不是一个少年应该承担的。
使劲的刘远化努力着，脚在地下粗糙的石头上使着劲。
眼前看到的却是八连遍地的尸体。
曾经繁华的街上，房子都烧成了灰。
男人们早在城外战死，倒在城内的，多是老人、孩子……
女人们被哈哈笑着的西板牙人，和他们的佣兵扶桑武士，拽着长发拖走……
耳边想着被父亲塞进家里地缸里的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活下去，有一天……有一天告诉全天下的人，我们遭的罪……”
此刻拉着马粪的刘元化嘴角撇起成冷笑的模样，
“我们……我们这些住在外面的，大明的皇上哪里会管我们，他只顾自己当皇上……我们是明人，受这些苦被人凌辱原是该的！”
民不知有官、官亦不知有民……
咬紧嘴唇，鲜血抿唇齿，一股腥咸的味道。
如果没有读过书，他的心不会痛的几乎要裂开一般。
如果没有读过书，他不会懂“家国”，不会想要问，
“皇上，我大明的人，便该如此任人凌辱么。我中华的骨血在海外，便该受这杀戮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明从视百姓如狗彘起，便已经亡了，
在百姓心中，便已经亡了！
“嘎吱……”
这时粪车突然变的一轻，接着轮子开始转动。
突然刘元化有种想哭的感觉，多久没人向自己施以任何援手。
转头去看，是和自己一起，那场屠杀中最后留下的寥寥数人而已。
年轻人穿着教堂里神职人员的服饰，冲着他温和的笑。
冷漠的转过脸去，刘元化不喜欢他。
作为一个被屠杀的华人后代，他现在是个天主教徒，甚至他已经学会了西班牙语。
“别，元化，做教徒不过是苟且求活而已，你别……我从西板牙人哪里听到，我大明的军队要来了，就在明天！”
明天！
心中一震，干活从不停歇的刘元化，用目光询问身后那人。
“是我大明鲁州都指挥同知，昭勇将军……好了我不多说了，我得赶紧走了！”
看着他神职人员长袍的背影，许久不曾流过泪的刘元化的眼睛居然湿了。
心里掠过一个名字……大明昭勇将军……就在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