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贞放下电话，睡衣都不换，急匆匆就出门，直奔邮政所。
在看到小香草照片的那一刻，她瞬间泪如雨下。
乔晨曦看到照片上的女孩也惊住了，那个女孩，怎么和妈妈长得那么像。
别人都说她长得像妈妈，现在看，照片上的女孩更像，说是母女，任谁都会相信，难怪妈妈会哭。
乔晨曦在一旁递手帕，想把照片抢过来，又害怕刺激到姜玉贞。
自从十年前小妹去世后，妈妈的精神状态都很差，一些小小的事情，都可能能让她情绪失控，何况现在妈妈手上还拿着自称是她“真正的女儿”的女孩的照片。
从邮政所出来，姜玉贞的眼泪依旧没收住。
这些年乔晨曦见过无数次姜玉贞为了死去的女儿哭泣，每次都哭得肝肠寸断，这次不同，这次她的哭，似乎是欣喜的，满怀希望的，这让乔晨曦更担心了。
“妈，你不要轻易相信，这就是个骗子，我妹妹名叫福星，福星已经死了，十年前我们已经亲自送她下葬。”害怕姜玉贞受骗，乔晨曦狠狠心，揭开了一家人的伤疤。
姜玉贞边哭，边笑，边摇头。
“不会的，这不是骗子，这就是我女儿，你的亲妹妹。晨曦你快看，这张照片是86年拍的，你妹妹十四岁，你见过妈妈十四岁时候的照片，是不是一模一样？这就是你妹妹，她回来找我们了。”
“妈！要是真是我妹妹，为什么这些年她不回来，偏偏等了那么多年才回来？而且如果真是我妹妹，为什么她不现在拍一张照片，非得拿一张两年前的照片？
我看就是因为拿不出来，骗子根本就不认识照片上的女孩，没办法拍新的照片，他们偶然间拿到这张照片，就拿来骗你了。”乔晨曦冷静地分析。
妈妈因为妹妹去世的事，成日恍恍惚惚，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保不准会有一些心术不正的人趁人之危，来骗钱财。
他们家，条件还算不错。
姜玉贞再次摇头。
“不会，就是因为是两年前的照片，才说明不是骗子。骗子若是真想骗我，定会做得很缜密，给我传真照片之前就会抹去照片上的日期，可是他们没有。晨曦，我听到那个女孩是声音的那一刻就可以肯定，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妈！”天气本来就热，乔晨曦着急得出了一身汗。
……
武陵街这边本是同舟纺织厂旧址，后来纺织厂搬走了，旧址就拆了，地皮卖了出去，修成了土地利用更高的筒子楼，供当地居民住。
原先在纺织厂旁边，老厂长姜伯舟家小洋楼，也就是姜玉贞的娘家老宅一直保留下来。
十年前，姜玉贞“小女儿”去世后，她伤心过度，再也无法去工作，就搬回了这个小洋楼住，一住就是十年。
今天去邮政所，是这十年来她屈指可数的出门次数中的一次。
正午慢慢过去了，筒子楼里也热得很，吃过午饭，睡过午觉，附近筒子楼里的老人妇女陆陆续续出门，都从家里搬出来个小马扎，到路边的树荫下乘凉，或抱着个篮子纳鞋底，或提着装毛线的袋子在秋天之前先把毛衣织了，也有凑成一桌打麻将、打扑克的。
暑假还没过，小孩子们也闲得很，在筒子楼下到处跑，几个男孩学这两年开始热播的《西游记》的台词：“俺老孙来也！吃俺老孙一棒！”
还有的男孩在弹弹珠，有的手里拿着游戏机玩俄罗斯方块。
女孩子们凑在一起，或跳格子，或翻花绳，或跳绳，偶尔还能听到某个女孩的家长喊一句“小心点，别跳太高摔了。”
姜玉贞和乔晨曦从邮政所回来，经过这片筒子楼，让原先热闹的市井画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不管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都停下了手中所有的事，有个大娘麻将都自摸胡了，也忘了推牌，所有人都用见了鬼似的目光看向姜玉贞。
真是见鬼了，她竟然出门了？
姜玉贞朝着邻居们微笑着点了点头，就和乔晨曦进自己家门去了。
半晌后，安静得像时间定格的筒子楼下突然“哗”地吵了起来。
“姜同志？她出来走动，她还笑了？”
“她不是疯了吗？怎么红光满面，我没看错吧。”
“听说平时伺候她的保姆这几天请假，是她闺女在照顾她，这是被闺女带出门了啊。”
……
武陵街最豪华的那幢小洋楼里住了个叫姜玉贞的女疯子，这附近的人都知道，姜玉贞的故事也流传很广。
她从小家境优渥，是同舟纺织厂厂长的独生女，长大后也进入同舟纺织厂工作，后来还当上了副厂长。
虽然经历过一次婚变，带着和前夫生的女儿离婚，可后来她再婚了，嫁给了带着四个儿子的乔月生。
虽然四个继子都不是亲生的，可对她十分孝顺，当她比亲娘还亲，新任丈夫也对她极好，任谁看了，都觉得他们很幸福，还被妇联评了“五好家庭”，时不时叫他们来分享经营家庭的秘诀。
后来，姜玉贞和乔月生的小女儿出生了，这个小女儿的到来更是成了这个幸福家庭的粘合剂，一家人一高兴，就给小女孩取名叫“福星”。
只可惜，福星没有像她的名字一样给乔家人带来福气，反而是乔家灾难的开始。
福星从小体弱多病，时不时就重病命悬一线，姜玉贞夫妇和福星的哥哥姐姐们为了照顾好她，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艰难地把福星养到了六岁，福星还是病死了。
从那时候开始，乔家就彻底垮了，姜玉贞本来有机会做同舟纺织厂的厂长，结果不仅做不成，还不能再工作了。
她因为女儿的死埋怨丈夫，夫妻俩两地分居，乔月生被姜玉贞赶到了沪市。
福星的大哥、二哥和四哥也因为面对不了妹妹的死，不肯再踏进南江市这片悲伤的土地，只有福星的三哥乔来妹，还留在同舟纺织厂工作。
可因为姜玉贞见到几个继子会更伤心，因此这些年乔来妹也不敢回来看姜玉贞这个继母。
乔家好好的一个家，一个本来人人羡慕，人人夸赞的幸福之家，五好家庭，就这么散了，一家人天各一方，十年了都没吃过一次团圆饭，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邻居们会听到姜玉贞撕心裂肺的哭嚎，在合家欢的年节里，显得尤为凄惨和苍凉。
大家还听说姜玉贞的下下一代，也就是她的继子们的孩子，也个个都不成器，不管男孩女孩都不好好读书，早早就想着混社会，女孩都是“小太妹”，男孩都是“古惑仔”，人人见了都摇头。
可怜了姜玉贞和乔月生，夫妻俩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几个继子也很争气，家风却在孙辈这一辈全毁了。
因此，说起乔家这些事，知道的人都忍不住叹息。
“什么福星啊，我看是灾星还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啊，就是灾星，要没有那个小女儿，乔家现在还是好好的五好家庭呢。”
“姜玉贞同志今天怎么回事呢？为什么这么开心？”
“是啊，到底怎么了。”
今天姜玉贞为什么要出门，又为什么笑了，邻居们还是猜不透。
就在邻居们还带着疑惑议论纷纷时，姜玉贞正在自己房间里换衣服，她要去找她的小女儿。
乔晨曦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路上她都在阻止姜玉贞犯傻，没用，拦不住。
她打电话到三哥乔来妹家，占线，打去继父的工作单位沪三制药厂，单位的人说她继父到西北出差了，更是让小姑娘急出了一身汗。
“叔叔，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联系到乔博士？真的很着急，我是他女儿，我妈妈，就是乔博士的爱人出事了……好的，麻烦叔叔了，谢谢叔叔。”
挂了打去乔月生单位的电话，乔晨曦还是有些六神无主，要不打电话给大哥二哥吧？
可是大哥二哥都不在南江市了，大哥大嫂因为小妹的去世离了婚，二哥二嫂这些年也因为同样的原因闹离婚，他们的生活本就一团糟，这些年又没有和他们联系过，找他们真的可以吗？
四哥在深山里工作，更是联系不到。
乔晨曦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姜玉贞已经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了。
姜玉贞从小就是公认的大美人儿。她穿着十年前的西装套裙，却不再像十年前那般风华绝代，花白的头发，瘦削的身材，浓重的黑眼圈……无不在显示她这些年过得苦。
不过此时的她脸上是很开心的笑，让她憔悴的模样似乎多了几分生气。
“妈，你真的要去如意制衣厂那边？你真的相信那是妹妹？妈，我现在先打电话给大哥二哥告诉他们这件事。”乔晨曦不管了，大哥二哥离得再远，也得让他们知道才行。
她拿起电话，还没来得及拨号，马上就被姜玉贞按了回去。
“先别告诉他们，万一那个女孩不是你妹妹，他们会白高兴一场。”
“万一……”乔晨曦听姜玉贞说这个“万一”，稍稍松了口气。
刚才妈妈还斩钉截铁说那就是妹妹，至少现在妈妈没有那么肯定了。
“那我告诉三哥，要去我们就和三哥一起去。”
“不用，我们现在先去你三哥家。”姜玉贞说着，从抽屉里把车钥匙拿出来。
“三哥家？好！”乔晨曦双眼一亮。
先去三哥家就好。
妈妈这十年因为妹妹的死浑浑噩噩，很多时候脑子都不清醒。三哥虽然也很伤心难过，但是至少比妈妈要冷静一些，先去三哥家，没坏处。
就在此时，同舟纺织厂，乔家老三和老三媳妇正在家里吵架。
刚才乔晨曦给他们打电话占线，就是因为老三媳妇激动之下把电话给碰掉了，夫妻俩正吵得激烈，并不知道姜玉贞和乔晨曦正在往他们家赶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