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曾以阴阳术横行天下,后来因为犯了大忌,泄露天机,而遭来灭顶之灾。得到林家相助,勉强自保,子嗣从过去几百人变成现在的二十几人。
李叔就是李家的子孙,可惜他天赋不佳,只是个寻常人物,对于家族里的东西根本毫无天赋,虽说是毫无天赋,但好歹是自小耳濡目染,也算是略懂皮毛。
他总觉得林小姐古怪,像是失了魂,又像是被夺了魂,变得和过去不大像,他算来算去却得个屯卦——象征事物的初生与萌芽。
去翻各种古籍却是没查出什么来,或许有查出什么来,只是他没有这般读得明白的能力。
那天他在后院安排人清扫庭院,就听假山方向传来一阵阵尖叫,赶过去,林小姐面无血色倒在地上,不管边上人怎么呼喊,纹丝不动。
旁人也不敢随便碰她,只得赶忙边喊人边打救护电话。
“小姐?”
“林小姐?”
“馨润?你醒醒……”
“我是李叔,你听见应我一声。”
李叔去看小孩喊她,却发现她周围竟然没有嗅到血液的气味,他想,坏了。
如果见血有时候反倒是好事,知道这伤口在哪里,可偏偏没有伤痕人却是不清醒的昏过去,就怕是内伤。
万一是个内出血,拿了大事不好。
“嗯……”
地上孩子被李叔喊了两三次,总算皱着眉头像是要醒过来,迷迷糊糊应了他一声,李叔松了口气。
他的手依旧是搭在她脖颈的动脉上,注意着跳动的速率,看那速率稳定不乱,稍微松了口气。
后面的时间里林馨润便是四五天没醒来,而待她彻底醒过来,李叔却察觉自家小姐有些与往日不同。
林馨润坐在床上,神情失了过去的那分无知纯粹,多了分如同林夫人一样的温雅端庄,她吩咐,“李叔。”
“我要你帮我办件事。”
“好,小姐你说,我听着。”
四岁的女孩鼓着婴儿肥的小脸蛋,装着大人的样子实在是让人觉得好笑,李叔便也是笑了,给她削苹果,切块端给她吃。
“我要你帮我去找个人。”
李叔一愣:“?”
林馨润这几天想来想去,终于想好了个自觉完美的理由。
“这次我摔下来差点死了,在我走到一条河边上的时候,梦里有个人把我领了回来,我便醒来了。”林馨润做出副思索之态。
“啊!”李叔听这话,虽只想孩子说的是胡话,可他又不信她会哄他,便认真信了这话,“那。”
“小姐你还记得他吗?”
“我又怎么去帮你找。”
林馨润听这话,一喜,杏仁眼透出笑意,温润含光,“我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只要你帮我找到他,只需要一眼我就知道他是那个人。”
李叔听这话,半信半疑,“你能认出?”
“小姐,你可是连林家主教你的那几个字都识不清。”李叔惊讶又觉得这孩子可笑,“会记得别人长什么样?”
林馨润被他戳了过去的丑事,一时间气到,瞪着眼睛,怒气冲冲看他,偏偏长睫毛一颤一颤就像是委屈不已却又不知怎么诉说,配上水润大眼睛,令人怜惜。
李叔笑。
孩子又见他笑,翻过去,拉过被子挡住头,屁股对着他。
李叔只得哄着,“是是是,我这就去帮你查。”
“等下。”
李叔刚要出去,又被林馨润喊住。
林馨润说:“除了你和我谁都不能知道这个人的事情。”
“林夫人?”
林馨润捏紧被单,神情绷紧,“不成。”
语气冷漠而严厉,甚至带上分上位者的威慑。
听这话,李叔不由回头去望着她,林馨润虽然是只有四岁,但她坐在床上,双手叠交搭在膝盖上,后背挺得笔直,下巴微扬,带着颈部肌肉线条优雅而美好。
仿佛她生来就是这般,自带富贵骨。
刻进灵魂里。
而这样的人就给李叔过去记忆里的那个活泼好动而单纯的四岁小孩分开来,像是两个独立的人格。
她不是大小姐。
李叔在一刻竟然产生这样的想法,可很快他摒除这个想法。
因为林馨润下床来,来拉他袖子,把他的手指掰成三根紧并,要他发誓不会说出去。
这是小姐和他自小一同养出来的暗号,那时候小姐刚开始分床睡,以为他们要把她一个人扔下,哭哭闹闹怎么都不肯去睡觉。
李叔便和林馨润做这个动作,也只有两个人知道。
“好好好。”李叔对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各种无礼要求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他认真举起手来,“李叔向守护神玄安保证,这件事只有我和小姐知道。”
女孩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催着他,“叔叔,快去,快去,快去!”
李叔本是对自家小姐的改变心生疑虑,可见她愈加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便放下心来,有些粗神经,对这些奇怪的变化便不放到心上。
看到李叔信了自己的话,林馨润偷偷松了口气。
林馨润自知自己重生来,性格变化太大本应该遮掩一番,或者是再装傻一段时间,可惜她偏偏不需要。
林家家大业大,父母工作忙的,一个礼拜能在一起吃个晚饭便是让人欢喜的事情来,如果见到林馨润发生变化只觉得她长大,并不做什么多想。
才过去两天,李叔便回来给她消息。
“小姐,我并没有找到这个人的任何消息。”
“啊。”
林馨润正在书房里玩爷爷的毛笔,小小的手艰难抓着毛笔,手腕旋转迟钝的在宣纸上留下一摊摊不完美的墨迹。
听这话,毛笔直接从林馨润手心滑下去,湿漉漉的笔尖擦着她的掌心,不偏不倚在掌心的婚姻线上画了一道斜杠,啪嗒砸在地上,弹出一把抛散开的墨滴。
怎么会!
怎么会?
难道…这个世界只有她,而没有他?
那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林馨润在一瞬间感觉自己心,空荡荡,像是立在风化的悬崖边,寒风瑟瑟,摇摇欲坠。
“李叔…”
“每一处都查过?”
“都查清楚了?”
女孩一连三问,每说一句话,她便往男人的方向走过来一段距离,李叔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姐,不像是四岁孩子还有的神情。
双目颤抖,瞳孔失去焦点,嘴唇微张像是被大海遗弃在沙滩,濒死的鱼,张大嘴拼命呼吸,却愈加窒息。
“李叔,你没查清楚是吧,你肯定没有查清楚……”
“他怎么可能,不在?”
“明明我在。”
可她偏偏又像是四岁孩子那样,没等他说出安慰人的话来,一下子哇哭出来,大声喊出来,“这样有什么意义!”
“混蛋!混蛋!混蛋!”
女孩哭着靠着桌子跪下来。
李叔沉默片刻,老老实实回答,“城里每一个地方我都派人查过…而且姓柳的人家本来就不多。”
小姐抱着自己,缩在那里,根本不听他的话,李叔顿了顿,叹气离开。
林馨润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掀开自己衣襟,拿着一根笔尖对着自己胸膛,“玄安,你给我出来,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如果,如果你不出来…我就我就戳死,戳死我自己!”
书房里安安静静,唯有窗外透进来细碎微风浮动白色窗帘,牵带着挂在笔架上的毛笔相互撞击,发出脆响。
就像是有人在林馨润看不见的地方,嗤笑。
林馨润终于垂下头,她想哭却没法哭出来,她从没想过一切事情会这样。许诺给她的世界,许给她的所谓重生,只有也仅有林馨润她一个人而已。
想着,想着,林馨润心口又开始微微疼起来,她缩在桌边,垂着头,长长叹了口气。
林馨润已经不知道下面的路该怎么走,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柳谙而计划的,可现在如果柳谙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她,林馨润又何必贪恋要在这世上过一场?
女孩垂下眼,也不再哭,脸上的神色与生机更是少了许多,仿佛一夜间成长,却又愈发变得看透世间。
林馨润她准备离开这个世界,用她那时候来的那样,离开这里。
想到爷爷还有一年可活,林馨润想了想她先留下来一年,照顾爷爷,上辈子她远在天边,连老人最后一面都没机会见,这次,她要陪陪他、送送他。
林馨润想到这里,一握拳头,她留下来一年,之后就离开,她真的舍不得爷爷。
门刚打卡,一个毛绒绒大型玩偶立在门口,对林馨润一摇一摆,帽子里头传来爷爷的声音,“馨润,馨润,你看我是谁?”
“噗嗤。”林馨润不自觉破涕而笑,几步上前冲上去抱住他。
毛绒玩具后退几步,艰难扶住孩子,“哎呦呦,我的腰呀。”
林馨润被他故作痛苦的声音逗乐,那分幼稚让她心软了一片。
而到吃晚饭的时候,林馨润发现全家的人都回来了,他们自以为聪明钻进不同的大玩偶里,跟在她到处走,模仿着傻里傻气的声音。
而那个作俑者李叔打扮成一只猴子,毛绒绒胶水糊了他一脸,模仿着猴子上蹦下跳,中年人特有的肥胖肚子在他身上如同水波,上下颠荡。
让四岁身体里的那个二十多岁大姑娘都忍不住嘀咕,幼稚。
却又是笑,笑出泪来,笑出分舍不得离开的情绪来。
没忍住,真如同个无所畏惧、时哭时笑的无知孩子冲上去,配合他们,疯疯癫癫,闹腾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