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大的男人背着个包立在码头,不停看手表。他面容憔悴,却依旧带着难掩的温柔欣喜,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明显的订婚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上午八点。
可他等的人还没来。
剑眉微微皱起,他轻语,“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嘶!!”
黑色跑车突得出现在转角,一个瞬移碾过几个空铝罐,稳稳当当贴着男人停下来。
车窗下调,才降落到一条缝,里头人怒吼声已经传来,“队长!你在这里做什么?嫂子要嫁人了!”
男人一愣,“你在说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儒雅浅笑,“这种大事可不能乱开玩笑,我们说好今天坐轮船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
“队长!”
车上人直接下来,一把勾住男人手臂往车里按,“你不信,和我去看!除了我们社团其他人都收到婚礼邀请函!”
“……”
柳谙无奈叹气,反手扣住他,不让他把自己往车里推,“我和她这么久了,她从不对我说谎。”
“你看!”
“这照片是我朋友给我的,我都不信,一直以为是看错人,可今天,婚礼要成了!本该作为新郎的你,却说,要浪迹天涯?”
这人烦躁的狠,真不明白平时一个精明的人怎么到现在,变成了这副痴傻样,掏出手机,调出张图片怼他脸上。
照片里,女孩一改平日里的素颜、白旗袍,穿上了红色,妆容美艳,素手搭在边上这人手肘,这人柳谙从未见过。
陌生,年轻。
柳谙也不会认错,傻到哄自己,这是馨润的父亲。
哪怕是这偷拍的照片,暗色光影里,两人穿着这对衣服,显得般配。
柳谙垂下眼,这人收了手机长长叹了口气。
“队长,你怎么办?”
“她说,让我等着,她会在八点出现这里。”柳谙扶着椅背就要下车。
“队长!”
这人终于放弃,大声喊他,“如果她不来,你怎么办?”
柳谙望着他,一双纯色墨眸轻柔弯起,竟笑了。
男人只说一个字,“等。”
“她不来呢?”
柳谙沉默。
“如果这辈子她都不往这里来呢?”
“……”男人闭上眼。
“好好好!你既然有勇气等这里一辈子,宁可她与别人白首偕老,那为何不敢与我一同去看个明白?”
柳谙不动如山。
她从不负我,我应允她的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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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润,你真美。”
旋转长梯上,女孩下楼来,大厅里的男人没忍住赞叹。
女孩身姿匀称,旗袍勾勒出女性独有的温婉,配上她粉色唇瓣那抹笑,显得落落大方。
她这般笑着下楼,唇瓣不动对后面人吩咐,“李叔,你去码头,告诉柳谙……馨润还是无能对抗家族。”
“这辈子,就这样吧。”
女孩笑着眼角微微颤抖,她一遍遍嘱咐自己,不能哭,哭会化了妆,既然没了他,还有什么好哭?哭又如何?
很久之前,家里早就反对她和柳谙的事情,她根本不当回事,无所畏惧的反抗着,可昨天…或者更早,柳谙所有的直播,他的伙伴莫名收到禁赛通知。
虽然柳谙什么都不说,但林馨润一查就是家族的人,或者说林馨润根本不用查,他们一做完直接告诉她,这就是惹怒他们的下场。
林馨润她无所谓,可是柳谙不行,林馨润知道电竞对于柳谙来说是什么?
是生命,新生,是翅膀。
她如此爱他,怎么舍得他因为她这样折在追梦的这条路上?
对于家族的威胁她怕了、退缩了,林馨润做出了选择。
林馨润想:从没想过,有一天她要骗人,骗得,还是个绝不会怀疑自己的人。
李叔轻轻叹气,心疼看自家小姐,刚应声要离去,楼下大厅的林家主却是出声喊住他,“李叔。”
“你现在有空再去把贵客名单拿过来,和我核对一遍。”
李叔怔了下神,跟前小姐轻推他,“去吧,爸爸在喊你,我的……”
算了。
楼下等着她未来夫家的人,怎么能在这时候冒出个曾经的那个人惹得家里难堪呢?
林馨润这样想着,手指紧紧攥紧扶手,修剪正好的指甲盖被磕的弯曲,疼痛逼着女孩冷静下来。
李叔一动不动。她便侧头,催到,“李叔,你去,我的事我自己另想办法。”
“好,小姐。”李叔点头,急忙下楼去。
说,想办法…她林馨润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在任何举动都不过是轻举妄动,闹出一番笑话来。
她下楼,门口是他们林家的传统,八抬大轿,头上红布落下,而在那一瞬间,她抬手挡住布条,在别墅正对面,一个人静静看着她。
男人一如既往眼眸温柔,对上眼,他就笑,笑得却比往日丑得不像话,笑着他对女孩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又张了张嘴,无声口型。
「馨润,你很美。」
说完,他还是笑,一项黑白分明的眼眸红了,像是被她身上刺眼的红所染色。
林馨润手指松动,绸缎滑落挡住她姣好的面容,女孩一步一步上了轿子,步伐却失去了最开始的坚定带着深怕自己后悔的急促。
“你为什么拦我!”
蹲在地上的人狠狠出声,“截轿!拖嫂子上车,我就不信我这跑车不能跑过林家的车!”
“然后呢?”
柳谙这样问。
“啥?啥然后?”
“我抢了她,带她浪迹天涯,让她一直敬爱守护的林家臭名远扬?哈哈哈…什么狗血剧情。”柳谙拿了他手上的烟,叼着,“小孩子,别学大人抽烟。”
男人才吸了一口气,直接呛起来,捂着脸,“好辣…”
他慢慢蹲下,“这烟…怎么这样辣。”
柳谙蹲在那好久才缓过来,他轻声,“这事她准备了很久。”
柳谙抹眼角,“我这么爱她,怎么舍得、又怎么会去打破?”
“你知道!”
“你一直知道?”
摇头在地上掐灭,柳谙起身,“走了。”
“去哪?”
柳谙指指自己,“码头。”
指他,“回家。”
“你不回去了!?”
柳谙越走越远,走在轿子的反方向,缓慢而沉重,身影越来越小,像是很快就要消失不见,化作这世上的尘埃。
一进轿子,林馨润立刻偷偷掀开窗帘,却是没有找到人,真是好笑,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偏偏她这个角度正好看不见他。
或许真是要她放下牵挂。
林馨润不甘心帘子掀高些,终于看见他的影子,还没等她欣喜,轿子摇一摇,要出发了。
影子在视线里寸寸退去。
林馨润不甘心掀开帘子,头探出去,想去看,却还是垂下眼缩回头,逼着自己坐回去、去放下,要做一个大家闺秀,要做一个放得下的人,要以家族大局为重。
终于,落下一滴泪来,落在她掌心。
被周围印得发红,宛如血泪。
林馨润脸上情绪慢慢散去,她捏紧掌心,复松开,带着眼里光彩开始消散,变得空洞缺失,成了这辈子难以修复的空洞。
仪式繁琐,但若是放下心来,无所谓那般,一眨眼,晃个神便过去。
在夫妻叩拜之前,林家有个规矩,要喝双方父母的祝福酒。
每一位长辈往酒盅里倒入几滴酒水。
白盅温酒到了林馨润眼前,她才恍惚着回神过来,面前父母长老他们慈爱的望着自己,而她已经接过酒盅来。
林馨润怔怔望着它,边上未婚夫把自己的酒一饮而尽,靠近来安慰她,“没事,这酒不烈,不辣,有些甜,你尝了不会讨厌它。”
林馨润望着它,突然笑了笑,柔声,“谢谢爸妈。”
一声爸妈哄得双方家长窃笑不已。
温热酒水入喉,林馨润便感觉身体有异样,腿一软,她跪下来,像是醉了一般,跪到祖宗牌位前。
她许愿,如果有来生…
“馨润?!”
“小姐?”
“……”
“唉,柳先生不能闯进去!”
“林馨润!!”
“你们给她喝了什么?!”
“你们作为她的父母难道不知道她酒精过敏吗?”
半昏迷时,听到柳谙的呼喊声,从没有听过他这样失魂落魄、这样失去往日里的沉稳,这样撕心裂肺。
男人伏在她耳边,一声又一声喊,“馨润,撑住!我是柳谙啊,馨润!”
“撑住!馨润。”
林馨润心底欢喜,她想大声质问他,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更想告诉他,仪式还没有走完,我和他还不是夫妻哦,嘿嘿。
身体越来越不舒服,林馨润失去了对它的控制,陷入一片昏沉黑暗中……
女孩唇边的酒水就像是辛辣的泪水,咽下去藏起来再也不让人瞧见,在被医护人员架上车时,柳谙伸手把它拭去。
手背贴近自己唇边,那是甜美的果酒,带着缠绵的辛辣,刚刚好并不让人厌恶。
人群纷纷乘车追随救护车而去。
男人孤独一人往屋子里走,到灵牌前,他低下头,缓慢而沉重的跪下,低声祈求能保她平安。
他听见有人嬉笑怒骂,“又来一个,这次想白许愿望可不成!”
柳谙呆呆抬头望着寂静的牌位。
“我可不做白活。”
柳谙立刻说:“你要什么,我的什么,你都可以拿去…只要她幸福活下去。”
那个声音嘶嘶骇笑,像是对他的态度很是满足,“你去码头等她。”
柳谙一愣,“等她,她就会回来?”
声音开始不耐烦起来,“去不去?”
男人急忙爬起来,手脚并用跑出去,差些被自己绊倒,慌慌张张,“我去,我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