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不见五指的黑。
常辉霖走在一片纯黑的洪流之中, 一时间迷失了方向。
他下意识地朝着某个方向走着。
须臾,黑色中亮起了烛火一般的光亮。
光亮猛地扩大,常辉霖伸手挡住刺眼的光亮, 适应之后移开手臂,一片落叶恰巧落至眼前, 紧接着, 整个秋意的远景在眼前铺展开。
落叶林的尽头站着个人,白发黑裙, 裙角被落叶挂起一个斜角,熟悉地让人不知所措。
风拂起长发, 蓝色的宝石耳坠若隐若现,湛色如梦。
常辉霖只觉得脑袋里像是塞进了一大团的棉花,思绪停滞,只有一个念头在执着的盘旋——追上去!
树影在身边快速后退, 不算长的距离却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一丝久违的情绪冒出头来, 很快就盈满了眼眶,常辉霖张口, 他想喊些什么,让那个人停下, 可是哽意蔓延到喉咙,却堵住了。
黑色裙角飞舞, 像是翩跹的蝴蝶, 就要消迹在泛黄的落叶里。
巨大的情绪在那一刻冲破了一切梏桎,叶片疯狂起来, 在眼前凌乱成叶墙, 想要阻挡他冲过去。
“姐——”
常辉霖伸出手, 嘶哑着喊出那两个熟悉的字眼:
“姐姐——”
光线猛然暗了下来,落叶也全部消失。
常辉霖足足愣了三秒,才收回手。
充沛的感情在梦外消失无影,前一秒撕心裂肺的感觉仿佛还在胸腔中停留,现在却没有任何实际的情绪停留。
梦……
冷静下来,常辉霖才感觉到身上的触感不对劲,他和另一个人肉贴着肉抱在一块,左手勉强从空隙中伸了出去,现在想要收回来有点困难。
他撇开了身上的人,头里还残留这宿醉一般的痛意,但也足以让他理清前因后果了。
飞机,荒岛,下雨。
费奥多尔。
常辉霖尝试着起身,全身都发出抗议的痛感,尤其是心脏,滞涩着像是血液不流通。
现在先要找到东西把镣铐砸开,否则继续带下去,手就不止是青紫那么简单 。
衣服没有干透,常辉霖简单地套上里衣,把依旧紧闭着眼睛的费奥多尔靠到洞口的壁面上,躬身出去。
昨天晚上到达的时候天色就已经很晚了,安全起见找洞睡一晚上是最保险的,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再加上雨也停了,只要找到足够大的石头,常辉霖就有六成把握砸开。
洞口外面就有一个石头,常辉霖掂量了一下,然后直接往镣铐中间的链子砸。
他现在是虚弱期,方向也有好几次没对准,但好在最后还是打开了,只不过镣环依旧是套在手上的。
回身走回去,常辉霖拍了拍费奥多尔的脸,依旧是毫无反应。
他伸手探测费奥多尔额头的温度。
发烧了。
常辉霖身上有赋着异能的血液,再加上一晚上都是被费奥多尔抱在怀里,所以现在虽然浑身疼痛,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在这座未知的岛上,连最基本的医疗资源都没有,发烧也只能靠自己硬抗过去,抵抗力如果太弱的话,生病基本上就是等死的份了。
常辉霖看了看费奥多尔的脸色,决定叫醒他。
这一觉睡过去,那可能就真的是过去了。
常辉霖掐住了他的脖子,手指用力,绞杀的危险悄然潜入神经,费奥多尔缓缓睁开眼睛 :
“常辉君。”
见人醒了,常辉霖自然没有继续提供“友情叫醒”的服务了,他起身“我出去找找看有没有干的柴火。”
等少年彻底出去了,费奥多尔抬手摸了摸脖子,他下撇视线,咬住了食指的指甲。
眼神幽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威夷属于热带的气候,这座靠近夏威夷的岛屿无疑也是,植被全部偏向于热带雨林,一晚雨过后,太阳光从树梢缝隙间投入沼泽地,水塘上花纹艳丽的蛙类安静地看着闯入者,鸣囊一鼓一收。
常辉霖没有太深入,他四处看了看,基本上所有的枝条都浸泡在水中,没有干的。
现在这种情况,的确也不需要枝条,但谁知道晚上会不会又是一场暴雨?
系统在常辉霖醒的时候也自动开机了,它有些不解地问:[霖霖,你刚刚为什么不杀了那个……费奥多尔?]
“有用。”
常辉霖言简意赅,他目光一凝,树影间,似乎有个房屋样的东西。
这个地方,有人居住?
房屋很破旧,似乎是很久没有人居住了,常辉霖推门进去,门上的灰尘噗蹭蹭地往下掉,一股木头腐朽的味道散发了出来。
屋内意外地并不破败,很整洁,但可能是长久的没人居住,所有的地方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外面的破败或许只是掩饰。
大致搜查了一圈,这间屋子有一个主卧,一个客厅,一个卫生间,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做饭的地方,反倒是客厅旁边有个储藏室,储藏室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罐头,常辉霖拿起来看了看,保质期已经过去了。
走到一处木板上面,常辉霖蹲下敲了敲,里面穿出空心的声音,他掀开来看,下面有一个冰窖式的门,门是密码制的,打不开。
避难所,或者说,囚牢。
常辉霖脑内的思绪一闪而过。
这个房子建在一座荒岛上,说明有人也许曾住在这里,但房子里却没有厨房,只能说明食物是由外界源源不断运往这里的。
看储藏室的罐头也能窥见其中端倪。
卧室里有书桌和书架,也算是书房,常辉霖拉开抽屉,抽屉没有上锁,里面满满当当的信就露了出来。
常辉霖抽出一张,信封没有贴邮票,也没有写收信人的位置数字代码,像是从来没有寄出去,整整一个抽屉,都是这样的信。
他打开来,信纸铺展,写的文字是日文。
[不知您那边是否一切安好,我这边已经到冬天了,但您是知道的,这里哪怕是冬天,也不会有多冷,甚至会觉得热,我坐在这里写字的时候,外面恰好有风吹过,原谅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您,关于您的笑,您说的话,甚至是被您指着脑门说我笨,我都忍不住开始脸红。
这样说似乎有些矫情了,但我还是想让您知道,我在这里,真切地思念着您。]
[最近身体变得越来越差了,我有些担心能不能再看见您了,也许是杞人忧天吧,但愿如此。
我养了几只兔子,真是令人稀奇,这里居然有兔子的存在,兔妈妈像是被其他兽类吃了,留下一窝嗷嗷待哺的兔宝宝,我看见了,就养在了南边的树林里,其中一只跟您很像,脾气都有些……别扭。
.
.
怎么又开始想您了。]
[这次送食物的人说了,等结果出来,很快了,我就能回去找您,我们谁都不用再逃跑了,这一次,我要对您进行第207次的求婚,您会答应吗?]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情,我是不是老了?]
……
信明显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写信的人原本还算积极的心情逐渐变得低沉。
常辉霖跳过夹在中间的信,直接拿起最后一封。
[我爱您。
您还记得我第一次和您告白并求婚的情景吗?
是在海边,月亮在云上面。
今天和那天很像,有海,有云,有月,但是没有您。
我毫不惊讶地发现,哪怕是距离那时已经过了三十年,我还是无法自制地对您怦然心动。
此爱,至死不渝。]
所有的信,落款都是“您忠诚的爱慕者”。
系统看的是眼泪哗哗淌,[呜呜,他,他们是,没办法见面吗?]
常辉霖收好信,他坐下歇了片刻,才起身向外走,意外的是,出了卧室,就看见了客厅里的费奥多尔。
其实也没有多意外,他们藏身的山洞离这里也没有多远,费奥多尔出来的话,顺着脚印也能过来。
他注意到了常辉霖,视线移了过来:“这座岛上有其他人。”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那可能不是人,只是人形的生物。”
“人形的生物?”
“是。”
费奥多尔身形一晃,常辉霖扶住他,结果没扶住,两个人都倒在了沙发上。
灼热的吐息停留在脖颈,常辉霖移开手臂:“你确定不是你发烧了看到的错觉?”
“不是。”
似乎是觉得凉丝丝的手很舒服,费奥多尔眯着眼睛,没有主动起身:“还记得我给您的【销毁名单】吗?”
这个时候还坚持不懈用敬词。
常辉霖道:“记得。”
【销毁名单】上关于【造神计划】的篇幅也只占了一小部分,描述的也没有那么详细,只是大约知道有这么一个事情的存在。
“您知道它是我从哪里获得的吗?不是日.本,而是夏威夷的一个赌.场。
夏威夷众所周知是旅游胜地,当地旺盛的旅游业自然而然促生了与其相关的服务业,而牵扯到下层的服务业,也就与帮派扯上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这个帮派的头领,却是个日本人。“
费奥多尔一口气说那么多,停下来休息了片刻,才继续道:
“我从他那里得来了【销毁名单】,其中【造神计划】我以为也会如它的出处那样,所有的线索都在日本。”
“所以你就来了日本。”
“对。”
费奥多尔点头:
“但是,我遗漏了一点。”
他顿了顿,望进常辉霖碧色的眼睛深处,意味深长道:
“挖掘秘宝的地方必然与秘宝有着联系,在起身寻找之前,应该先在附近找找线索。”
“这座岛,就是‘线索’。”
常辉霖正要说什么,心脏突然一阵剧痛,他推开费奥多尔躬身揪住胸膛前的布料,等剧痛缓过去时,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费奥多尔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双腿屈起,胳膊环住腿,像是在思考。
【销毁名单】里有关于失败品的描述,像是人形,但外表狰狞,心脏形成粘膜在外表沾粘,骨头外突变成外骨骼,嘴巴则是畸形变异,成了怪物。
他看见的东西,无疑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