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府门前。
依旧是一袭青衫,简洁大方,香寒缓步下车,一步,一步,不急不缓。自少时前往栖云山后,便从未回来过,也是,许久了。
香寒沿着石道,走入段府,紫诺路上因军中有事已经快马赶回了。雨竹和雨潇跟在其后,一言不发,却更加谨慎,屹川见两个丫头如此,眼中已隐有杀意,似是有所感知,香寒回头对屹川摇了摇头,便继续向前走去。
“小姐,老爷正在大堂等您呢。听说您今日回来,一大早便吩咐将您的房间又打扫了一次,膳食都是您爱吃的。”管家已年入暮年,满脸慈祥。
闻言,香寒只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一路无言。
大堂是平时议事的地方,比别处更显庄重,牌匾上写着“俾炽而昌”四个大字,中间屏风上绣着一只雪狐,一只沙狐,竭诚缔契,共设血咒。
一位男子眉目俊郎,可黑发中却已掺杂上了白发,正是段相,含笑看着香寒走近,“你回来了。”
“嗯。”回应的声音显得些许生硬,但段相却好似未曾听出来,依旧笑着说,“一路劳顿,我命人烧了水,你先去洗漱,爹爹等你一起用膳,你若有特别想吃的,便差人告诉我,我叫他们做。”
香寒静看着父亲,半晌,轻轻点头。
水温不冷不热,还有些风铃花瓣,香寒知道,在沙狐国,这些花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难以养殖,耗费灵力巨大,这也算得上奢侈了,可有些人,再珍贵的东西都弥补不了,眼前似有湿意,阖上双眸,拂去那颗泪珠,好似它从未出现。
桌上有好些点心,都是幼时自己喜欢吃的。段相盛了碗汤,递给冰雪,“过几天就是生辰宴了,东西大致都备好了,流程会有人告诉你,只是那套衣裙大小未必合适,你去试试,再叫绣娘改改……”
“你说的可是我房间那件艳红色的衣裙,我记得也嵌了金线的。”听闻女儿主动说话,段相眉目舒展。
“是啊,我特地吩咐人做的,我记得你最喜欢这个颜色了,你看过了,可喜欢?”
“爹,是你告诉我喜好不外漏于行的,我很小的时候,你便告诉过我的,您忘了?您更不必费心想要补偿,因为那是你欠母亲的,不是我的,如果你想借此让自己心里好受些,那只怕要一场空了。”香寒放下筷子,提不向暖春苑走去。
雨竹雨潇看出小姐心情不好,都未多言,只是静静守在屋外。香寒坐在床沿,环视了一圈屋子,竟与栖云山那间别无二致,连同随手翻看的杂记,也是同一本。感动吗,如此细心周到,怎会毫无波澜,只是依旧无法原谅罢了。随手拿起书,细细翻看。
门外,段相让两个丫头离开了,看着那扇门,却迟迟未推开,良久,终是在门外,轻声说:“香寒,我知道你怨我当年放弃了你母亲,可事实并非如此,我只是害怕将母亲陷入三族难容的地步,这些话,你或许不信。可你愿意回来,我是真的高兴,就算……就算你带着目的。我办这生辰宴是我这不称职的父亲唯一能给你的保护,我要告诉天下人,凡是伤你害你之人,我绝不会放过,可这永远不会是枷锁,而是后盾。”
“……”屋内迟迟未有动静,段相叹息,便离开了。
两个丫头还未反应过来,屹川抢先冲进来,便看到香寒已是满脸泪痕,由不解转为愤怒,“他,欺负你,我——帮你欺——负回去”。
听着这孩子气的话,香寒不由轻笑,“他没有欺负我,但你,确实该学学习字,说话,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了。紫诺姐姐如今掌管京卫,过段时间,你便去找姐姐,从军对你倒是个好选择。”
“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屹川眼神坚定澄澈。
香寒不由怔住,半晌说到:“傻屹川,这世上谁也不可能陪谁一辈子的。”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有过多牵扯,这样,分别之日便不必如此之痛了。
“雨潇,找几本简单书籍给他看,有时间便教教他习字吧。”
雨潇应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屹川依旧不时来香寒屋子,偏要香寒教他习字,闲来无事,香寒便耐心的教他习字说话,也会讲一些军队的事情,每每听及此,他总是双眼放光。
生辰宴当日,阳光甚好,整个相府皆是绫罗绸缎装饰,各个房檐下挂着灯,来客们将待到晚上。
香寒早早便被雨潇吵起,“小姐小姐,今日好热闹啊,小姐,别睡了。”
“小姐,快起来,我给你梳妆,可不能被女眷小姐们比下去,小姐小姐小姐……”
于是乎,香寒睡眼朦胧,闭着眼坐在梳妆台前,任凭雨潇摆弄。
新做的礼服是一件白中透粉的衣裙,样式便是沙狐一族的普通衣裙,内衫是一件纯白的束腰长裙,外罩则是绣着粉红铃花的拖地长袍,绣娘手艺极好,又是短时间做成的,实在无可挑剔。
“我大抵是今日第一个看到你的人,我见犹怜啊。”紫诺看着眼前已着衣完毕的人。
“紫诺姐姐,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
“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所以我偷偷来的啊。”说罢,促狭的笑笑。
香寒这才注意到紫诺穿这一身男装,却有些眼熟,是那天自己穿过的侍卫短袍,不过可没有那颗痣。
的确是不能出现的,紫诺姐姐的父亲是统管十二万军队的大将军,确实是最好的下场,马革裹尸,那之后紫诺姐姐为避沙王猜疑,主动放弃军队,保全自身,掌管京卫,让京卫军对一个女子心服口服并不容易,可紫诺就是做到了,并且不输于任何一位男子。而段氏为文臣之首,若与紫诺交好,必引的沙王猜忌,所以这些年,父亲与紫诺面上一向不睦,纵使交好,也不敢显露于人前,这或许才是为臣之道……
紫诺掏出一个小巧的木匣,递给香寒“这是送你的生辰礼物,不过我走了再看。”
“不会是这礼物太随便,太没诚意,你不好意思吧?”香寒打趣。
“你这丫头,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走了。”紫诺弹了一下香寒的额头,便随管家自后门离开了。
在悠扬的钟声中,香寒穿着礼服,戴着配套的面纱,缓步走向父亲,今日,不仅仅是一场生辰宴,也是段相向世人承认她的身份。
走至段相身侧,他领着香寒先是祭祀天地,后又是宗庙祖先,礼仪繁冗,最后才行至宾客中央,只余一双似水秋眸,盈盈秋波,好似冬日盛开的雪绒花,冷厉中含有暖意,面纱之下的轮廓若隐若现,难掩绝色。
不少世家子弟就是为了传言,一睹芳颜的,却不想仍旧戴着面纱,却无失望,只是呆呆看着。
“多谢各位来参与今日小女的生辰宴,略备酒菜,聊表谢意。”段相满脸慈祥,回头对女儿低语:“若乏了,便先去休息,这里有我呢,礼物在后厅,你自己先挑几件戴回去玩玩。”
香寒可有可无的点头,都只是逢场作戏,礼物哪来真意呢。随管家去后厅,一如所料,都是些珍贵物件,譬如百鸟朝凤的屏风,红珊瑚之类的,眼睛一撇,却注意到一个笛子,轻拿起来,是上号的紫红山竹,音调必也是极好的,其上纹饰简雅,确是恰到好处,“这是谁送来的?”
“回小姐,是溪知王子。”管家恭敬的回答。
那日,他注意到了自已衣后的笛子了,轻声一笑:“我只带这件回去。”
“小姐,你明知他不怀好意,干嘛收他的东西啊。”雨潇不满的嘟嘟嘴。
“人不好,可笛子无辜,既已送我,何不收下。我才是主子,你这丫头,小心我对哥哥说你的坏话。”
雨潇不满的瞪了小姐一眼,却又不敢明目张胆。香寒瞧着,有些好笑,也没有再逗她,自顾自回房拿起书来看了,忽想起什么,忙将紫诺送的木匣子打开,是灵力丹所化的手钏,自己虽不能修习灵力,可这手钏却能在关键时刻保命,紫诺依旧细心,香寒心中一暖。
天色渐晚,香寒不经意看着满院的孔明灯,不由呆了,一盏盏灯,缓缓升空,犹如黑夜的群星,寄托着一种感情,满空的星星,生辰宴只是借口,人们在借此表现心意,请求护佑,虽隐晦,却难以忽略。
“这美景的确难得,可这星河确是我想守护的理想。”
香寒回头,是溪知。依旧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可出现在此时此地,却是无礼。“深夜闯姑娘闺房,王子此举与心中所愿倒是……”香寒出言满是恼怒。
“你我竹林一别,你只怕不愿见我,迫不得已罢了。”,顿了顿,继续道,“我想你帮我等位,嫁我,你借段家势力,无关情爱,因为你我本是一样的人,所以也无须情爱,这都城想娶你之人不少,真心之人却无几,与其选他们,不如选坦诚相见的我,至少我会护你周全。”溪知语气平静,似在述说着一件最平常的事。
香寒怒意渐消,反而笑着反问:“王子倒是直白,可自身难保,如何给我周全,你我从来不是一种人,若有一天,你未必不会舍弃我,你的周全,又是在什么前提下呢?还请离去。”香寒走进房中,便熄了灯,心下却不如话语平静,许久,一片黑暗中,陷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