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修完了语序】
江夜白下到狱里,已经约有一旬半了。
小皇帝大概是想从他嘴中撬出些什么。所以只是一直用刑审问,并没有处决。甚至若是刑讯时伤得太重了,难以支撑,还会传唤太医,以免真的要了他性命。
燕国祖制,刑不上大夫。
江夜白是贵妃,又是江家灭门后的独苗。如今不容分辩便被抓进牢里,遭受折磨。小皇帝此举实在有些过分。
以至于朝堂上那些世家大族,尽皆唇亡齿寒,渐渐投靠到了摄政王一边。
青年暂时还在牢里苟延残喘。但无人得知小皇帝会于何时将青年处决。
地牢里不知岁月。然而外面已是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
——秋分将至。
秋主肃杀。秋分后便是处决死囚的日子。
所以摄政王匆忙在秋分前选定了一个便宜行事的日子,便带了各家一众武将兵丁,皆拿黑巾蒙了脸,过来劫狱。
蒙脸只是个形式。若是遇见熟识的人,就算蒙着面,只露了两只眼,也不至于认不出来。无非是目前局势混乱,无关之人不敢趟这浑水,蒙了面便有了扯皮的由头。
各家的人很多,也是情理之中。都说是唇亡齿寒,同气连枝。此时若不站出来,日后若风水流转,轮到自己家里出了事,也不会有其他世家出头帮扶。
摄政王带着一众人马直冲进去的时候,摧枯拉朽。未经历过厮杀的狱卒们不能阻拦他们半分。
但众人都没想到见着的是这样靡艳的场景。
脸色苍白的青年倚在墙角,垂着头,坐在一滩血泊里。
秋日里,他还只穿着一件单衣。衣物破破烂烂的,原本白色的布料沾了血迹和污渍,已看不出颜色。
两根锁链贯穿了他的肩胛骨,将青年吊起。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青年才能维持倚坐的姿势,没有完全瘫倒下去。
他就静静倚在那里,却仿若是一个妖物。
一般人在牢狱里,早已蓬头垢面,肤色蜡黄。任是再绝美的颜色也变得宛如村中老妪。
可青年破烂的衣物里泄出象牙般白洁莹润的皮肤,累累伤痕丝毫不曾损害这份美色,反而增添了一抹说不清的凌虐的诱惑。他的唇上沾了血,在幽暗的监牢里,是鬼魅般的艳。
空洞的眸子里泪水早已经流干。此时失神地望着前方,脆弱又茫然,只让人忍不住想去侵犯。
又魅惑又可怜。
众人一时都有些愣神。
月子骞突然有了种自己的东西被旁人觊觎的不悦。
月子骞轻咳一声,拉回众人注意。
他脱下披风,盖在青年血迹斑斑的身上,挡住裸露在外的肌肤。
又将青年抱进怀里。背过身,隔绝了一个个炽热的视线。
青年终于回过神来。那双枯竭的眼睛里像是突然注入了灵魂,渐渐亮了起来。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声音嘶哑,轻得几不可闻。像是不敢确定般的,他低声唤道:“……王爷?”
月子骞自然不知道江夜白是在系统商城里又薅了羊毛,躲在小黑屋里练技能,刚刚才回过神来。
他只觉得青年满心满眼里都是他。在牢狱里也盼着他,把他当做唯一的期盼和寄托。
因此他来了之后,才会在青年无神的眸子里点起了亮光。
心里自得。
抱紧了青年,月子骞冲门外匆匆赶来的月生海扬了扬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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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也看见了门外冲来的人。
但他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在对方燃着火的眼神里闭上眼,低了头,轻轻靠在摄政王的身前。
月生海突然喉头发甜。
明明这个人只是他后宫里的哥儿,床上的玩物,是随手可以抛弃的东西。
明知道他性子放荡。先与人私相授受,被自己断了情根,又与摄政王暗通款曲。
也知道他心里有恨。因为自己下了令,将江家满门抄斩。
可亲眼见着他与旁人恩爱的一幕,为什么竟会眼前发黑,心里绞痛……
怎会如此!
月生海惨叫一声,从马上跌下,吐出血来。
月子骞揽住怀里的人,回头大笑着,翻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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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子骞把人带回了府上。
传了大夫来检查。
一路上青年不声不响,也没流一滴泪。他本以为无甚大事。结果检查完才发现,青年的双腿都被折断了,十根手指的指骨也节节断裂。
无法行走,也无法抓握任何东西。
大夫给他正骨上药,做好包扎。青年全程脸色苍白,疼得满身是汗。却一声不吭。
原来那么爱哭的人,却再没落下泪来。
好像已经不会哭了。
月子骞有些心疼。更多却是庆幸:
青年遭了那么多折磨,又被自己救出来,得了救治。哪怕以后得知了灭族的真相,也绝不可能再归顺小皇帝,而是绑死在自己这艘船上了。
他赢了。
他是杀了青年全族,那又怎么样?
现在这个青年,人是他的,心也是他的。
所以世家是他这边的。
凤命是他的,天命是他的。
他都抢过来了。
月子骞心中得意。他温声安抚,又喂了青年安神助眠的汤药。
今晚断骨新生,不睡死过去,怕是非常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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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子骞日日过来,与他说些关心体贴的话。又谈论朝政,哪里旱灾,哪里洪水,哪里钱粮不够,哪里的边境又遭了入侵。
又或者是小皇帝又朝哪家动了手,太后一党又在哪边安插了眼线。
青年安安静静听着。很少言语。但无论月子骞说什么话,有什么要求,都一一应承配合,温顺乖巧。
偶尔艰难地回应,给他出谋划策。
大概是刑狱之中受了损伤,他的声音再不复当年的清澈好听。而是极其嘶哑,像是焦炭刮擦的声音。
青年自己大概也知道,所以说话也越来越少。
与月子骞料想的一样,青年从小在族里学的是板板正正治国的那一套。处理各地军情灾情的法子都很不错。月子骞经常采纳,赢得满朝赞叹。都渐渐认为,他月子骞才有明君之相。
而对于党争权斗之事,青年一无所知,浅薄得如同初生稚子。
不过这些都是锦上添花,都不重要。
他手下谋士众多,并不缺了这么个哥儿。他与青年谈论这些,无非是投其所好,给他一种伯牙子期、千金马骨的错觉。
好让他敞开心扉,彻底接纳自己罢了。
月子骞不是他那愚蠢的侄儿,只知道强取豪夺。
他最喜欢的便是构建一个甜蜜美好的陷阱。他要让他的猎物,心甘情愿地跳下去。心甘情愿地献祭出自己。
这样,他才能得到猎物背后所能带来的,一切益处。
包括世家的联盟,包括天命的气运。
不过也不枉他费尽心力,这一天,终于让他等到了。
这天晚上,当他俩往常一样,同坐论道。讨论完今日的事情后,月子骞习惯性地抚着青年的手背,笑赞道:“我得先生,如鱼得水也。”
青年突然覆上了他的手,跪直了身体,轻声道:“王爷的心意……夜白也都明了……”
他闭上眼,神□□人又决然。
“夜白也是……愿意的……”
手指微动,一身锦袍如花瓣次第绽开,翩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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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系统缓缓地,在江夜白脑子里,打出了三个问号。
“我好不容易学了这个技能,练得手指都抽筋了。原来是不许我用出来,只是让我白学一场的吗?原来我这些天,所有的努力都是毫无用处,注定要付诸流水的吗?”江夜白啜泣,“系统,你看,我们的剧情点,难道不是在我辛苦献身之后,才增加了吗?”
系统无话可说。
系统卡了半天,才又冷漠无情道:“提醒宿主,这具身体本就不太好,亏损过多。再这样下去,会彻底废掉。”
江夜白好奇:“哪种废掉?”
系统冷漠:“肾虚,肾亏,肾不行。尿频,尿急,尿不尽。”
江夜白想了想,咂嘴道:“还蛮刺激的。”
系统:“……………”
没救了,毁灭吧。
此后,月子骞夜夜为糟蹋江夜白的两颗大好肾脏而努力。江夜白倒是挺为他的无知而担忧的。
要知道江夜白体内有着应声蛊。
他是早就不要这个脸了。奇怪的生命大和谐被监听,他已经习惯了。
但是摄政王就算是夜间,也特别爱谈论朝事和布局,滔滔不绝。这些东西一一都被太后听了去,江夜白感觉摄政王大概是要垮掉。
果然大概过了一两个月,摄政王看起来日渐焦躁。大概是在和太后党羽的争夺里吃了暗亏。
他行事逐渐失了方寸,有了疯批和孤注一掷的倾向。晚上对江夜白也没那么温和了起来。
江夜白静静看着。他日日歇在摄政王府上,吃好喝好,也不管摄政王如何,以及外面将他如何风传成什么样。至少比在冷宫里活得滋润得多了。
直到有一天,摄政王要带他出门赴宴。
小皇帝设的家宴。
宴大概并不是什么好宴。就算是……江夜白看着整装待发的卫军,——月子骞也会把它变成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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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生海打算孤注一掷。
这辈子重生回来,一步激进,步步艰难。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是如此局势,实在只能兵行险着。
月生海手里没有什么兵权,只掌控了宫里大半的禁军。所以他约了摄政王和太后前来赴家宴。屏风后围墙外藏了上百兵卒,只等他击盏为号,将他这两个生平死敌一举拿下。
非常蠢的计策。但往往是最有用的计策。
这两人如约前来赴宴。
手下也只带了些亲卫,并没有太大威胁。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好皇叔,居然带了那个不知廉耻的江夜白一同过来。
月生海大事要紧,不好当堂发难。只见在座众人虽面上一本正经,祝酒聊天,眼神却都不由自主,悄悄往他们三人身上瞄去。
那改侍两主的哥儿江夜白也是当真不知廉耻,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便大咧咧坐在他皇叔腿上。
月子骞眉眼一动,青年便知道他所思所想。已经完全成了对方的形状。
两人在宴席上,你侬我侬,互相投喂,旁若无人。
只把月生海气得眼前发黑,喉头发甜,魂不守舍。半晌才意识到太后已经察觉不对,借故离了席。
月生海虽然气极,但也知道当断则断。他连把手里酒盏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屏风后宫墙外跳出上百壮汉,齐齐呐喊,朝里面杀将进来。
宾客皆大惊失色,绕席而走。
月生海被几个兵丁护在身后。冷眼看事态发展,踌躇满志。
却见摄政王揽着美人,气定神闲,悠然放下碗箸,击掌道:“皇侄儿的表演,当真精彩。可皇侄毕竟年纪太轻。要论真正的场面,还是得让叔叔给你展示一番。”
月生海脊背一凉,睁大了眼。
只听那掌声刚落,几百根□□从头顶纷纷射下。自己的上百禁军一个个串糖葫芦儿似的,身中箭矢,纷纷倒地。而他那皇叔,悠然自得地立在箭雨里,巍然不动,含笑看着他。
怎会如此!
月生海心生绝望。他亲自拔了剑,往前砍来。
却被几个大汉轻松制住,绑起来,丢在摄政王脚下。
他屈辱至极,抬头看去。月子骞正捻了一颗葡萄,送进江夜白口中,笑道:“本王给你准备的表演,你可喜欢?”
江夜白投怀送抱,笑得媚极了:“王爷说的什么话。王爷送的东西,夜白哪有不喜欢的。”
然后一截锋锐的刀尖,从他皇叔背后刺了出来。再拔了出来。
鲜血喷得很远。
月子骞抽搐了几下。倒在地上不动了。
月生海目瞪口呆。
怎会如此。
军士哗然,有□□朝那人射了过去。
那妖物似的青年身中几箭,胸前浸满了血,却不慌不忙。他回眸一笑,扛起捆成一团的月生海跳窗而去。
月生海咬着牙,开口道:“多谢……朕……没想到……”
江夜白却一刀扎进了他肩膀上,笑道:“没想到吧,月生海,我是太后的人。”